俩个女人
初秋的早晨,丝丝凉意浸透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阿庆嫂却满脸通红,她费力的推着三轮车前行着,车子在路上就爆胎了,五公里的路楞是推了回来,满满一车菜少说也有几百斤的样子。
今天赶了个大早,拿到了比别的时候少几毛钱的菜价,想到今天会有个好市口,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欣慰地笑了。但更开心的是,在菜场碰到了邻村的老田,他告诉阿庆嫂已打听到她妹妹的消息了,说她妹妹在县城过得挺好,在医院里当护士长,还找了个当公务员的老公,住着洋楼,生活美富着呢!还说,下个礼拜,就安排下能见到妹妹了。
想到这里,阿庆嫂会心的笑了。
二十年前,病重的母亲撒手尘寰。临终前她紧紧拉着她的手:“杏啊,娘可能撑不过今晚了,你们姊妹还没长大成人,你那好赌的爹也指望不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那苦命的妹妹,等你将来日子过得好了,一定找找她,说娘对不起她,帮娘好好照顾她”。
杏满眼泪水,看着瘦弱如一张薄纸的娘狠命的点点头。
“娘,你放心吧,我会找回妹妹的,如果她过得不好,我就把她领回来,好歹咱一家人住一起”。娘伸出手极力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一滑垂在了床沿,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娘,娘啊,你不要死,不要死,你死了我们怎么办”|!杏哭着爬在了母亲身上,弟弟妹妹都哭做一团。彼时,杏才十五岁,她的父亲在娘咽气时还在酒馆烂醉。娘的后事办得凄凄惨惨,杏记忆犹深。但那时她就暗暗发誓,一定找回送了人的妹妹,了娘一桩心愿。
杏是在28岁的时候才嫁给了邻村的阿庆。她一直等到大弟结婚生子,二妹也成家以后才打点自己的婚事。父亲在一次醉酒后被追债人痛打一顿后冻死在后山。杏埋葬父亲的时候,杏一滴泪都没掉,同村的人都说这孩子心硬,但杏心里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她想得更多的是怎样带好弟妹,撑起那个破败的家。
“呀,阿庆嫂,这么早你把菜市场都搬来了”。
说话的尖细的女声是对面陈三的女人阿美。
正说话间,一辆摩托车突然疾驰而来,阿庆嫂躲避不及,车子一横,车尾因为负重车头直接跷了起来,绿的菠菜,红的西红柿,白的菜花,紫的茄子轱辘滚了一地,那个小伙回头一看惹事了,一加油门飞速跑了。
“你看看你,一个人拿这么多菜,能买得完吗”?
阿美一边数落,一边蹲地上帮忙捡菜。
“你看人家阿庆嫂多勤快,阿庆瘫床上两年了,她又照顾家。又在菜市场上窜下跳自己拿菜,那像你这个死婆娘,整天睡到日红三竿,娶上你我算是倒八辈子霉了”。陈三粗声粗气的说道。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阿美一个箭步跨到对面摊子上,拧起了陈三的耳朵。
“你还嫌老娘懒,老娘还没嫌你穷呢。跟着你几多受苦,你说瞎了眼,我才瞎了眼才看上你这头猪,你嫌我不好,谁好找谁去呀”!
陈三已被阿美拧得耳朵发红,差点跪在地上。
“老婆,老婆大人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说你了,你就是睡到日暮西山,我也会当老佛爷一样供着你,饶了我吧”。
“这还差不多,以后再不听话,看老娘不把你一脚踹下床去”。阿美说着脸上浮出了笑意。
市场里等着看热闹的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俩口子的打闹给清冷的菜市场多了点热闹氛围。闹笑间,阿庆嫂已利索得收拾好了菜,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哟,这菜新鲜,水灵灵的像是刚从地里摘得”。一个胖女人说着话提起裙摆蹲在了阿庆嫂菜摊前翻捡起来。
“西红柿多少钱”?
“二块钱”阿庆嫂一边拿袋子,一边说。
“太贵了,我前几天在超市那么好的才一块五一斤,一块五买不买,不买走人了哦”,那女人扬起白胖的脸肆意的看着阿庆嫂脸上道道纹路。
阿庆嫂长叹一口气,“好吧,卖给你了,批发价都一块四了,不过,我们做小卖买的讲究早晨顺市。那女人得意洋洋挑起菜来。
茄子的把,花菜的叶子都被她挼了下来,阿庆嫂看得心都揪了起来,这主也太难缠了吧!
“好了,你算算看多少钱”。
女人用纸巾擦拭着手上沾的水迹,又毫无顾忌的丢在了莱摊前。
“一共二十元零四毛钱”。
“给你二十,四毛还要啊!
女人一边说一边抽出一张钱丢在了菜摊上,提上菜扭头就走。
阿庆嫂叹口气,低头收拾着被女人掰下的菜叶,多新鲜,回家自己炒着吃吧。
“这女人买菜太抠门,每次来恨不得扒皮抽筋,让你血本无归,下次别理她,我们现在看她来就像躲瘟疫,听说男人还有钱的很”。
隔壁小王忿忿地说道。
突然间,阿庆嫂看到菜叶上一枚金黄的戒指赫然躺在哪儿。可能是那女人挑菜太狠了顺带把戒指脱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气血上涌,心咚咚咚跳了起来,她把戒指攥手心里。这枚戒指少说也值二三仟元,买了添给妹妹不是就凑够一万了吗,要知道家里存得那八千元她苦拼了一个夏季啊!
不行,不行,咱庄稼人老实一辈子,不能干这没良心的事。
她交待小王帮她看摊子,快速跑向了女人。
“你等等,你等等”
那女人听见有人喊她,极其厌恶得回过头。
“干嘛呀,不就少给你四毛嘛,给给给,拿去,穷鬼”。说着,她把几张零钞甩在了地上。
阿庆嫂气喘吁吁的追上她,早晨急着拿菜,到现在水米未进一口,她有点昏眩。是的,市场里的噪子面好香,但一碗五元,她从来舍不得吃一碗,心里就一个念想,找到妹妹,把存得钱给妹妹,也算对母亲的一种赎罪。
她来不及说话,一把拽住女人的手,你等等,等等。
“干嘛呀,神经病”。
突然,阿庆嫂看到那女人胖胖手背上的一溜三颗黑痣,黑珍珠一样的三颗,只有妹妹有。她记得最清楚,小时候她抱着妹妹就爱摸妹妹的小手,光滑的小痣。
她呆呆望向女人,大大的丹凤眼,小巧的嘴唇,像极了母亲,也像她,只是她太瘦太黑,一切优点都看不出来了,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自己多年来苦苦寻找的妹妹呀!
“你的戒指,是你丢得吧”!阿庆嫂颤栗地说道。
“还算有良心,没白买你的菜”。
女人接过戒指,急匆匆转身走了。看着女人的背影,阿庆嫂膀胱一阵发胀,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满是菜叶的路上。
她知道,为了省五毛钱,她宁是忍着没上批发市场的公厕。菜市场的土厕所不要钱,省下五毛是五毛,离一万不远了,她知道,她都知道,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