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蒲塘里是苏中地区兴化里下河水乡的一个自然村庄，她就是我的家乡，那时在她的村子中有一条龙潭河穿村而过，北临蚌蜒河，南接唐戴河，龙潭河当然也把村子一劈为两半，河西边的称为河西，河东边的称为河东。那时这条龙潭河在我眼里就是扬州穿城而过的运河。而在河东的碾米面的机器间那时每年春节前后，村文娱宣传队就在这里表演现代京剧样板戏和小型节目等，因此这个碎砖为墙麦秸草盖顶的大厦茅屋就显得魅力无穷了。她尤其吸引我们这些乡村少年儿童的是，我们除了可以在散发着白炽炽灯光的汽油灯的照耀下看村人唱戏，还可以在幕布拉上时甩响爆仗，别提多好玩。

而今我漂泊边陲回眸远隔千山万水的家乡，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纷飞的雪花落在我故乡的满是皑皑白雪的土地上，听上去宛若还听见雪花落地时发出瑟瑟的声音。而我就这样拉着妈妈的手，噗嗤噗嗤地踩着积雪，很兴奋地走进了机器间里，我们在座位上坐好，就开始看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我看到我的一个叫姜永年的乡亲，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他演杨子荣演得惟妙惟肖，非常耐看。更令观众觉得十分好看的是，他唱戏的布景，是绵延起伏的雪山，还有那林海雪原都画得像真的。那是我父亲在白布上画的油画。他在这样的背景下唱歌多带劲：“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多少年后，他的豪迈奔放的歌声还在我耳边回响，回声嘹亮。而当我看84岁的童祥苓唱《打虎上山》时，他跟年轻时的童祥苓一样英姿飒爽的形象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就像放电影一样，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无比。后来我跟他成了忘年交，三十年前我刚结婚，又盖了房子，债台高筑，他冲风冒雪地帮我四处奔走，托人找关系把我引荐到唐刘乡耐火砖厂打工，使我安然度过人生低谷时的饥荒。这天大的恩情跟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一辈子也难以忘记。人常说，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让我时时刻刻都要想到他帮助我的情景，令我倍感亲切和深为感动。可惜的是，我到云南后，他就过早地撒手人寰，如果他现在还在人间，应该有80多岁吧，这使我十分悲痛和感伤。在异乡的土地上我回首家乡，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恰如那滚滚东流的长江。

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在故乡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还看到了一个身穿红灯芯绒上衣、下穿湖蓝色裤子和长着一张一笑两酒窝的鹅蛋脸，以及扎着一条粗黑辫子的十七八岁的农村姑娘。她叫姜红英，她是我的堂姐。每当想起她，我的眼前就浮现出她嘴咬长辫一副愤懑满腔的形象，她引吭高歌“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赢得满场高呼“打倒贼鸠山”，不用说她演的是李铁梅。后来我离开家乡时，她早就为人母亲了，不知她现在还好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她了。

我在故乡最不能忘记的是我母亲的干儿子顾建华。那时他上中学时品学兼优，他还任校团委书记，学习成绩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如果在恢复高考时他去高考肯定能金榜题名。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出校门后他“立志绣田园，誓把青春献”，后来任生产队场长，不幸染上红斑狼疮病。他在22岁英年早逝前，还在村文娱宣传队积极参与文艺演出活动。至今我都记得，他演郭建光，带领着十七个伤病员在阳澄湖芦苇荡中战风斗雨，他和队友们高唱着：“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八千里风暴吹不倒，九千个雷霆也难轰……”激越而嘹亮的歌声飘荡在故乡银装素裹的大地上，飘荡在故乡湛蓝的夜穹上，至今也飘荡在我的耳边。每当听到这支歌，我的故乡大哥率领着他的战友在阳澄湖芦苇荡高声赞美泰山青松的形象，就会不由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对他不由的油然而生一种崇高的敬意。可惜的是，致命的绝症让他的生命在22岁时戛然而止，他就像一颗流星在故乡湛蓝的天空上一闪而过。在异乡的土地上我回首眺望着遥远的故乡，在大雪纷飞中，我仿佛看见他正向我迎面走来，我不禁泪流满面。

那时候我村的文娱宣传队唱戏很棒，经常到全乡的各个村庄巡回演出。那时乡还叫公社，村称大队。我村文娱宣传队之所以闻名遐迩，是因为我村文娱宣传队人才济济，群星璀璨，而这些明星中当然数姜永年和顾建华最为光彩夺目，他们熠熠生辉，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我回眸山隔云岭水隔长江的故乡，雪霁云散，我看见故乡沉睡在白雪皑皑的雪被里，她的梦里一片光明，今夜星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