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说酱
时序大暑,三伏天便开始了,有人怨天热,却有人念叨,又到了做家常豆瓣的日子。
有心的主妇,取来上年的蚕豆,温水浸泡后去皮,下锅煮烂后沥水放在竹帘上凉干,然后拌上面粉,上面盖上山坡处砍来的黄金条的灌木枝叶。三伏天的黄金条,枝叶间会开出紫蓝色的碎花,有一特殊的香味。直到蚕豆上长出厚厚的菌毛。然后趁初伏天的大太阳,把发霉的豆瓣晒得越干越好。
也有图方便的,毕竟霉豆瓣的制作过程比较考手艺,又费时间,直接去菜市场买来人家做好的霉豆瓣,同时买来这个时节的食材一一红辣椒、生姜、花椒、白酒,踩着三伏天最佳时间点,如果你沿着峨眉河走一圈,无论是在古镇苏稽,或者是在古镇罗目,婉延的青石板路边上,到处都是借三伏天的太阳,做着人间美食的场景。
《香逸罗目》摄影:维玉及瑤(沙湾)天地轮回,每一个季节都是有用处的。
传统的农耕时代,自给自足呈现出来的美食文化,其多样性足以征服天下人的味蕾。
就拿三伏天家家户户做的豆瓣酱来说,就各具特色。发酵过程,有用酒米饭的,有直接买两个粽子揉进去的,还有用西瓜水发酵的,千奇百怪。喜欢辣味浓的,多剁点辣椒拌进去。即便是选择辣椒️生姜,也带着自家的感情色彩。
过去我母亲做豆瓣,必买她老家白马场的红辣椒,早早的就去菜市场,认准来自白马场乡下的农民,让人家见到红火大太阳的天,赶紧讨了红辣椒给她送来家里,然后办家乡人一顿招待,自己却在一旁忙的不亦乐乎。
如果我正好在母亲身边,这个传统的光荣任务便落在我头上,净手、握刀、剁碎红辣椒。这活儿总有后患,带来双手皮肤火辣辣的疼。我的战友徳林兄也是有情怀的人,他每年做豆瓣,红辣椒必买来自茅桥地面上出产的,盖因他十六七岁下乡在那一带做农民,从此对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每一家人都有不一样的口味,就拿我几个喜欢做美食的战友来说,福华家做的豆瓣酱,重油,六七斤豆瓣需要近十斤纯正的,来自农家自产的菜籽油,生油拌匀,趁三伏天慢慢的晒;另一个战友是个奇才,父母来自河北乡下,早年间的南下干部。到了他这一代,北方的饮食文化一点都没有传承,反而说一口纯正的乐山土话,好吃一口地道的码头饮食。他做的豆瓣酱,川味齐备,二荆条的红辣椒、汉源花椒、西坝生姜、独头大蒜。他家花园临江向东,早晨把自己做的豆瓣端出来迎接太阳,太阳偏西,又不厌其烦把豆瓣端去西边的位置,吸纳江上清风,天地灵气,又自有一番滋味。
《晒酱料》摄影:维玉及瑤用乐生战友的话说,自家做的豆瓣,卫生上讲究,味道适合自己的口味。早晨喝稀饭,馒头蘸豆瓣酱,又是一绝。
三伏天做的豆瓣酱,又称晒酱,颜色红润,味道鲜美。即便没有太阳,也难不住勤劳的四川人,她们会做"阴豆瓣"。古镇苏稽场上有个卖茶的人家,姓宴,为人本份,好读书、好为文。他家做的阴豆瓣,常温下密封几个月,一开瓶那个香啊。他送我一瓶,正好我出国旅游,路上一到饭点都被随团人员掂记。
中国人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仅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有了这几样东西,就是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深以为然!
我査了一下资料,单说酱的历史,超过三千年,可长了。《礼记•曲礼》说“献孰食者操酱齐”,孰食即熟肉,酱齐指酱齑。吃什么肉,便用什么酱,有经验的吃客,只要看到侍者端上来的是什么酱,便会知道能吃到哪些珍味了。
每种肴馔几乎都要专用的酱品配餐,这是周代贵族们创下的前所未有的饮食制度。孔子的名言“不得其酱不食”,正是这种配餐最好的体现。即使现在,在云南一些地方,还保留着这样的饮食习惯,比如吃烤鸭,必须用一种特制甜面酱,用其它甜酱则失味。
清代美食大师袁枚有《随园食单》传世,他形容做菜的作料一如女人身上的衣服,"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推崇的正是三伏天做出来的酱。
酱的使用范围极广,是做川菜的首选。特别是做回锅肉、鱼香肉丝、豆瓣鱼,那是缺一不可的。我在乡下的时候,房东大娘的儿子在苞谷林中捡到一堆鸡棕菌。她把鸡棕用清水洗净,手撕成碎片,然后浇上往年做的甜豆瓣酱,蒸饭时放在饭头上同蒸,饭熟起锅,满屋飘香。
真的是越高端的食材,烹饪方法越是简单。
地处川南边缘的洪雅、夹江、峨眉山一带,一到三伏天,几乎家家做酱。家里请客吃饭推豆花,蘸水的灵魂首推各自的豆瓣酱。千家万户必有千百种勾摄味蕾的酱,配以剁碎的青椒,滴上几珠原生态的藤椒油,吃三碗饭才过得了瘾!
行文至此,念及故乡古镇旧街,田舍村园四处凉晒的豆瓣酱,记起元人马致远的句子:夕阳下,酒旆闲,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多美的一幅市井文化图画,能不恋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