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风流多寂寞 早生千年鱼玄机
自古风流多寂寞 早生千年鱼玄机
当大唐咸通九年(868)的秋风吹过长安的一百零八坊,吹过围观的层层人群,吹到森严的法场上,拂起女诗人鱼玄机的长发时,才24岁却马上就要走向死亡的鱼玄机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地的心情,实在无法揣摩。
明人钟惺说道:“玄机盖才媛中诗圣也。”
“缘情綺靡,使事偏能艳动。此李义山能为之,而玄机可与之匹。”
将她与李商隐相提并论,评价很高。
事实上,鱼玄机本人,也认为自己很棒。她登上崇真观南楼,看到新及第进士们的题名,怀着愤懑、幽怨、羡慕的心情,写下了《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可恨自己是女子,纵然有才也被女子的身份所禁锢,只能白白的艳羡这些新科进士。反言之,如果自己不是女子,就会将自己的名字和这些进士写在一块了。
《唐才子传》说她“观其意激切,使为一男子,必为有用之才。”
只可惜,她生错了时代,生错了家庭。
如果她活在今天,既比郭敬明有才,又比蒋方舟美,应该早就出道成为一个美女作家,生活有滋有味。没事当当导演,没准还能超越老徐。
如果她生于官宦之家,至少也可以过上相夫教子品茗赏鱼闲时写诗填词的寻常生活,如李清照陈端生等人。
她偏偏空有才貌,却生于底层家庭。关于她的出身,说法不一,有人认为她出身于倡家,有人认为是出身于市井平民,然而不管如何,都是属于社会底层。
虽然文才出众,留下了灿烂的篇章,正史上对她无任何记载,只能根据一些杂史笔记的零星记载推断出她的生卒年。
她的同时代人皇甫枚在其《三水小牍》中记录了鱼玄机的一生。“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字幼微,长安倡家女也。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这样美貌绝伦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又有一颗不那么安分、不愿屈居人下、敏感细腻的心,她的未来,其实并没有太多路可走。
她14岁的时候,李亿考中了那年的状元。(明人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历代状元条”载“(大中)十二年,进士三十人,状元李亿。”大中十二年为858年,即便是状元,李亿在历史上也没留下什么别的信息,今天有人研究他,也是因为鱼玄机)
自古风流多寂寞 早生千年鱼玄机不知是一个怎样的契机,也许是因为鱼玄机十岁就写诗出名了,15岁那年,鱼玄机成为了李亿的小妾。
一个是新登科的状元郎,一个是美貌多才的女子,他们在一起,诗歌唱和,该是如何的快乐。这段时间,也许是鱼玄机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吧。她打马球。
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
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写出了年轻女子阳光快乐又力争向上的心态。然而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又好似一语成谶,写出了她日后的命运。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李亿很快去了江陵,鱼玄机不久也跟去江陵。那时是春天。
春情寄子安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
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
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
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
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虽然一个十几岁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女子,从长安来到江陵,路程遥远艰苦,却也比不上她对李亿的相思之苦,但心情是高兴和期盼的,因为她还期待着“相见月圆时”。
可这年的秋天,枫叶红的时候,她虽在江陵,却只能隔着江遥望着李亿。有记载说李亿的妻子善妒,容不下她,李亿妻子姓裴,裴姓是当时的望族,属于李亿惹不起的豪门。按推测,此时她被李亿安置于别室,由原本还算光明正大的小妾而成为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外室(如贾琏和尤二姐)。李亿甚至不敢把她放在自己家旁边,隔江安置,只是偶尔来看看她,二人聚少离多。
她心情抑郁,却仍然对李亿情深一往,苦苦思念。
隔汉江寄子安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忆空吟。
鸳鸯暖卧沙浦,鸂鶒闲飞橘林。
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沈沈。
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一腔深情,并没换来李亿的同等回报。在另一首诗里,她已经感觉到悲凉,看到即将分别的命运。
寄子安
醉别千卮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春圃,杨柳东西绊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恩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未肯厌厌醉玉楼。
这是第二年的春末,正是兰花凋谢杨柳枝长的时节,敏感的鱼玄机看出了自己和李亿的结局是悲剧,却还期望着李亿的恩情能够像水一样永远东流不要断绝。
只是,她终究是被抛弃了,独自返回了长安。这时的她穷途末路,该当如何呢?
记载说她破瓜之年(16岁)就对道教有了兴趣,进入了长安咸宜观,成为一名道姑。
从她随后的生活轨迹来说,鱼玄机绝对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道教,甘于出家为道,一个失去生活来源的女子,也唯有如此了吧!像她这样的女子,想要维持生活,无非为妾侍、娼妓或女冠。为妾一时不可得,与倡伎相比,女冠毕竟身份稍高一些。
唐朝因统治者自诩与道教始祖有家世渊源,信道成风,皇室女子带头入道,刮起了士族阶层女子入道的旋风。女道们可以自由地结交权贵和文人士子。如玉真公主作为玄宗的同母妹妹,入道后对政治依然有很大的影响,李白、王维等人都与之有交往,据说李白对她一往情深。李白的第二位夫人也入山修道。唐朝四位著名女诗人,除了刘采青,李冶、薛涛、鱼玄机三人最后都当了道士。
鱼玄机进入的咸宜观,是个大有来头的地方。本来是睿宗任藩王时的宅邸,在762年因咸宜公主入道才改为女冠观。地处长安东城朱雀门大街的亲仁坊,紧邻繁华热闹的东市和当时风月场所平康坊。在这样繁华的地段入道,正值花季的鱼玄机,怎么会甘于焚香读卷,平凡的老去呢?
鱼玄机的美丽和才华像藏不住的明珠,使她立刻在交际场中大受欢迎。“而风月赏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然蕙兰弱质,不能自持,复为豪侠所调,乃从游处焉。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沦为了豪侠和风流之士的玩物。
此时的鱼玄机却并不自知,仍然一心向往着婚姻。
与之来往的人多是当时的名流,比如李郢,《唐才子传》说他“出有山水之兴,入有琴书之娱”。当是一雅人。会写诗,有“江风徹曙不成睡,二十五声秋点长”的美丽句子。鱼玄机主动写诗追求他,将他比成阮郎,听说他爱钓鱼,“自惭不及鸳鸯侣,犹得双双近钓矶。”可以说是非常明白的暗示了。
李郢回复说 “江上别筵终日有,绿条春在常应难。”这样的筵席我经常参加,但是今日的春光不会常在,委婉地透露了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不必当真的意思。
她写诗给李近仁员外,说他来了,自己“今日喜时拜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
说人家是潘岳,估计这位李近仁先生是很帅气的;将他和自己比喻成牛郎织女,可见二人关系很近;他一来心情如此雀跃,可见是非常爱慕。
著名诗人温庭筠,虽然长得特别丑,人家着实有才华,一首《菩萨蛮》名动天下。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鱼玄机也与他唱和颇多。
一个朋友左名场自泽州至京,让人传话给她,她喜不自胜,急忙写诗作答,希望对方能常常来看她。
闲居作赋几年愁,王屋山前是旧游。
诗咏东西千嶂乱,马随南北一泉流。
曾陪雨夜同欢席,别后花时独上楼。
忽喜扣门传语至,为怜邻巷小房幽。
相如琴罢朱弦断,双燕巢分白露秋。
莫倦蓬门时一访,每春忙在曲江头。
然而,身边的情人们来来去去,她一切的盼望却终归流水。迎来送往,皆是逢场作戏,鱼玄机从未找到一双可靠的臂膀可以依靠余生,一份稳定的感情可以安放寂寞。翻看她的诗歌,一方面是对感情直白的呼喊、祈求和渴望,另一方面,却是天长日久的深入骨髓的寂寥。
自古风流多寂寞 早生千年鱼玄机她渴望结束这一切回归家庭生活,却无力逃脱,日益沉沦在这种声色犬马之娱泛滥的日子里。随着年岁渐长,又生出了年华老去新人辈出的恐慌。
在这种心态下,发生了一件导致她最终走上断头台的小事。
这天她出门,交代自己的小丫头绿翘如果有人来找自己,就向客人说明自己的行踪。回来后,小丫头回说某某某来过了,听说她不在没下马就走了。
本来,事情到此结束。
但是这个时候的鱼玄机,在长期的失望和恐慌中,变得毫无自信,疑神疑鬼。看着同样美丽但青春逼人的小丫头,她心想,这位客人跟我关系亲密,怎么会听说我不在家就连马都不下呢?肯定是你这小狐媚子不安分,勾引了他,故意这么说来骗我。
到了晚上,鱼玄机对绿翘严刑拷问,脱光衣服狠狠打了几百下,问她究竟有没有勾引客人,小丫头坚决不承认,被她气急之下活活打死。她将绿翘偷偷埋在后院里,对外宣称她逃走了。
过几天,有客人到后院解手,发现一个地方的苍蝇特别多,挥之不去,觉得很奇怪,回去对自己仆人说了,仆人又对自己哥哥说了。他哥是个衙门的小吏,以前追求过鱼玄机,鱼玄机自然看不上他,对他没有好脸色,让他记恨在心,听说此事,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突然冲进来挖开后院,找到了绿翘。
按唐朝律法,仆人杀害主人要判死刑,主人杀害仆人只用判一年。但鱼玄机命不好,遇到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京兆尹。这个京兆尹,有记载说他发现乌鸦鸣冤,跟随前去,看到有人掏小乌鸦,就把那人给处死了。鱼玄机杀了人,落到他手里,尽管一时为她说情的人很多,也还是逃脱不了被处死的命运。
鱼玄机在监狱里,终于有空回顾自己这匆忙、喧嚣但又寂寥的一生,写下了她一生中最惨痛的诗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自古风流多寂寞 早生千年鱼玄机终其一生,她追寻的是一份感情,而终其一生,并未有一个男人对她真心实意,愿意将她稳妥安放,只是肆意享用着她的美貌和才华,激情和温柔,用来填补仕途中一时一刻的空虚。
随后,也就忘却了。
只剩下如我们这般千年来从不缺少的吃瓜群众,还念着她的好,宽容她的坏,读着她的诗,望着她的背影,写着她的人生。
当鱼玄机站在秋风吹起的法场上,看着自己行将结束的24岁的灿烂生命,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