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l 隋炀帝
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二期【镜】主题征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正值晌午，白花花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低垂的麦苗奄奄一息，挣扎着站立于田野。数只寒鸦低飞掠过，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是618年，隋炀帝已在江都待了近两年。天下纷乱无法收拾，他的心灵深处早已万马齐喑，因而无心北归，只是整日在宫中与妃嫔千余人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如和尚敲钟似的，过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
每当酒后阑珊，隋炀帝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宫内舞榭歌台，汲汲顾景，唯恐不足。他心事重重地望着这些曾经让他乐不思蜀的一草一木，内心极度仿偟。
一夜的歌舞狂欢，隋炀帝睡眼惺忪地披上大龙袍，坐在一把精美的黄梨花木靠背椅上，出神地望着精美的黄梨花木桌上的那面镜子。
这是一面大圆铜镜，即使不是那么光洁的背面，也亮得能照出人影来。底座一条威风凛凛的铜龙高昂着头，似凌空腾飞状，如隋炀帝初登皇位那般威武霸气。
隋炀帝望着镜子里那个形容憔悴的影子：养尊处优的脸庞黯沉无光，两腮肥墩墩的如两块大肥肉直往下坠，两只小眼睛无精打采地闪着浑浊的微光，哪有一点年轻时气宇轩昂的影子？
他忧心忡忡地对萧皇后说道：“这么好的头颈，会是谁来砍呢！”
皇后大惊失色：“皇上，您为何说这话呢？”
炀帝苦笑，说：“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这一年，隋炀帝五十岁。
镜，鉴也。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人生无可挽回的厄运。
他最近老是觉得身心疲惫，头顶上似乎时时悬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辗转难眠呀！
一听到报告有人谋反的消息，他便束手无策，也无人为他出谋划策。于是，他的脾气愈发暴躁无常，仿佛只有一个“斩”字，才能简单了事地消除了心中的不安；仿佛只有杀了人，才能获得一丝丝的快意。
时过境迁，镜中朱颜已改，往事不堪回首！
想当年，大将杨义臣破降义兵，劳苦功高，他不但不加以赏赐，反而担心其拥兵自重，便下令解除部下，各归故里。
表哥李渊多次统率兵马，立下赫赫战功，他却担忧李渊有二心，一再监视，逼得李渊起兵造反。
他的薄情寡义，他的冷酷无情，不知令多少臣子大将心灰意冷，渐行渐远，如今他的身边能有多少忠臣？
近臣虞世基欺瞒哄骗，报喜不报忧，隋炀帝却事事相信他，说一不二，黑白不分，以致于天下有多少人造反，有多少降贼，他一概不知。
如此一来，隋炀帝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他却不懂穷则思变，愈加放纵自己，日夜颠倒，荒淫日甚，麻木不仁。
在半醉半醒之间，他仿佛看到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当年，隋炀帝三十五岁，他踏着一条血淋淋的血路，如愿以偿地登上梦寐以求的皇位。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目光如炬，他幻想着像汉高祖刘邦那样干一番大事业，扬名于世。
启民可汗及义成公主入朝，隋炀帝不惜成本将天下乐人及散乐，征集于东都洛阳，以此大显国富，立下国威。
历经两朝的元老高颍沉吟片刻，斗胆劝谏：“皇上，此乐早废，今又征集，唯恐那些没有见识的人舍本求末，相互传递学习。”
炀帝听了，眉毛一凝，满脸不悦。
忠心耿耿的高颍见皇上不听劝阻，又经常担忧地对朝中大臣提起：
“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遥，安可复尔！”
“此房颇知中国虛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
“近来朝廷殊无纲纪。”
有不好怀意的小人，趁机启奏皇上。炀帝便以诽谤朝政为名，下诏诛之，诸子徙边。
从此，无人敢谏。炀帝一意孤行，大兴土木、开凿大运河、三游江都、三征高丽，劳民伤财，民怨沸腾，他成了历史上著名的昏君。
如今，无计可施的隋炀帝只好苦中作乐地藏于江都，不问政事，可从行的禁卫军多是关中人，个个归心似箭，因此不时有兵将逃亡。即使官将斩诛多人，也止不住逃亡潮。
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宇文智及、宇文化及以及禁卫军首领司马德戡，见天下英雄并起，隋炀帝众叛亲离，也趁机作乱，一起密议废掉他。
于是，他们四处散布谣言：“炀帝听闻禁卫军想叛乱，正酿毒酒，欲尽杀关中人，只留南人在身边。”
禁卫军一闻，惊骇万分，互相奔走转告，一时天怒人怨。
司马德戡伺机召集众人，游说惊惧惶恐的士兵豁出去造反保命。
回天乏术的炀帝瞧着镜子里那个形只影单的自己：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可惜的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司马德戡带着众人怒色匆匆地拔刀直入，炀帝声色俱厉地质问：“你想杀我吗？”
司马德戡仰天大笑：“反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们死！”
炀帝面对环刀而立的士兵，故作镇定地反问：“朕何罪之有，为何这样对待朕？”
司马德戡义愤填膺地历数炀帝数宗罪：“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怎能说无罪呢？”
炀帝怒极而立，怒目圆睁地指着一个个将士，反问道：“我确实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们这些人，荣禄兼及，怎会干出这种事来？今天之事，谁是带头人呢？”
众人皆不敢直视，唯有司马德戡毫无惧色地率先答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
事已至此，众人毫无退路，便一拥上前，绞杀了炀帝。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山河破碎，只有乌鸦凄厉的叫声在天际回荡。
那面莹澈的镜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那是心灵的尘埃，是历史的尘埃，留给后人多少叹息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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