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又酸涩的时光

1.

如果我和蓝蓝、苏明能够一直像以前那样走下去，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希望蓝蓝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让我不要永远受内心的折磨。其实我很想你，蓝蓝。

我在北京的地铁上，看着人流拥挤，人们脸上挂着迷茫。

一个月前我的手机收到一封来自国内的短信：“下个月是我的婚礼，希望你能回国参加我的婚礼。”

苏明要结婚了，新娘不是蓝蓝。我摘掉眼镜，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心里松了一口气。人说长大是一件很好的事，然而实际上，长大后世界越来越苍白了。就像我、蓝蓝和苏明。

我低下头，嘴上带着挤出来的微笑回复：“好的，一定准时赴约。”

走到地铁门口准备下站，看着陌生的人流中的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真的有点不认识了，还有点讨厌。我讨厌这样一无所有的自己。然而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回国，到了苏明的婚礼，看着他在教堂里拉着一个陌生的姿色不错的新娘的手缓缓走来。她穿着白色的拖尾婚纱，腰很细，两人看上去很搭，苏明英俊的脸上写着满意和淡淡的爱意。他们温婉燕尔，从坐在教堂观众席人群中的我，然后在牧师的祝愿下许愿。

   “你愿意爱她一辈子吗？无论生老与病死？”

   “我愿意。”苏明看着他温柔娇小的妻子说。

我一下子想起了7年前，我和他、蓝蓝在森林公园一起玩办的那场“假婚礼”。高二的苏明对天真可爱的蓝蓝说“我愿意”的时候，我的嘴里虽然挂着笑，心里却是酸楚。当时只是蓝蓝说想向婚礼一样被告白，然后苏明就拉住她说：“我愿意。”蓝蓝脸红了满脸都是笑。苏明侧眼扫着我，我在一旁看着，好像在看一副美丽的画。这副画本来不应该有我的存在的。

蓝蓝当时是我们高中年级的级花，人甜，学习也好，长得非常甜美可爱，睫毛长长的眼里总是带着笑。苏明是班上的班长，莫名其妙就被同学撮合到了一起。其实我和苏明以前就是初中同学，所以有一些熟悉亲近的感觉，我学习很好，但是性格很孤傲，长得也不好看。

记得以前上初中的时候经常看苏明和班上的同学一起踢球，他也曾经和我一起讨论过学习的问题。进了高中，苏明还是那么优秀和受欢迎。而我，天生就带着一种疏离感，可能是性格比较内向的缘故吧，长得又平凡。但是苏明经常和我说话，找我一起探讨诗词歌赋和学习问题，而我总是淡淡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进了同一所高中，我看到重点高中的新生榜单上有我和苏明的名字，感觉非常的开心。高中了又长大了一点，心中对于男生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在同一个班级，看着苏明坐在班里，我心里竟然有一丝丝甜蜜的感觉，心想又可以坐同学了。

苏明仍然对我很亲切地笑，他的笑很爽朗，让人沐浴春风。他还给我打过电话，是问学习上的问题。他想多聊聊，我却因为妈妈叫我去做家务而没有多聊挂断了电话。

重点高中，班上藏龙卧虎的同学也蛮多。赵蓝蓝就是一个才貌兼备的女孩。很受班上同学欢迎，甚至被称为级花。赵蓝蓝主动找我做朋友，因为我学习好，人又内向不多说。我有这样一个出众的朋友也蛮好的，她人也不错挺开朗。但是我知道她甜美的外表下，其实蛮有城府的。比如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她的一个陪衬。

有一次外班的男生来找我们联谊打球赛，我因为是团支书，负责这事，在我和外班男生联系的时候，蓝蓝来找我，顺利成章地就和那帮男生联系上了。她们一起说话聊得很开心。蓝蓝说：“下次去玩叫我一起。”那些男生都很开心的样子。

蓝蓝看我和苏明关系好，会请我们一起吃冰激凌。她对苏明说：“我和然然是最好的朋友，然然和我说你们是初中同学，看上去关系挺好的，不如带上我一起玩吧，我们三个人一起‘雄霸天下’。”

苏明坐在桌上，看了我一眼，我低着头吃冰激凌说声：“好啊。”

蓝蓝抓起我和苏明的手，说：“我们击掌为盟，做好朋友。”然后对苏明说：“然然她比较害羞，我们要多让她说话。”

苏明笑了，三个人的手拉在一起。我的手第一次碰到了苏明的手，心里咚咚在跳。苏明看着蓝蓝，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就这样，我三个人成了要好的朋友。帅气的班长的苏明、学习优秀却其貌不扬的我、级花的赵蓝蓝，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就是一道风景，引起了很多同学的羡慕。

周五放学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吃爆米花，看当时最火的片子。晚上苏明送我们回家，配我和蓝蓝逛小饰品店，一起压马路。

一次蓝蓝对我说：“其实我喜欢苏明。”我当时正和她在校园里走，听到这句话我很惊讶。

“苏明他人很好，又有前途，我感觉我喜欢上他了。你能帮帮我吗？”

当时高考在即，于是我努力帮蓝蓝复习，她本来学习也不错，只是比我和苏明差一点，想考上苏明要报考的K大还不够。

那天晚上我帮蓝蓝复习完回到家，坐在我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黑夜和冷风吹着窗户，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不是没有明白苏明的暗示。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去买参考书回来路上下雨了，蓝蓝到路边的小店买麻辣串，苏明用大衣遮着我在路边躲雨，我们在同一件衣服下贴的很紧，我们看着蓝蓝在买麻辣串，苏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惊，看他，他看着蓝蓝不说话。蓝蓝拿着麻辣串来了，苏明松开我的手接过，蓝蓝看着我，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那时她和苏明被班上同学称撮合成“一对”。可能是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他们两个帅哥靓妹又太抢眼，加上蓝蓝总是主动和苏明在一起，不像我总是呆呆坐在座位上，就给人留下了这样一种印象。

2.

我对苏明很冷淡，是有原因的。大约是高二的时候，我从妈妈的一本影集里看到了苏明的爸爸、小时候的苏明和我的爸爸。妈妈告诉我，爸爸原来和苏明爸是合伙人，后来因为意见不合，苏明爸卷走了所有人力和股份，爸爸后来才出了国，又和外国女人结了婚，和妈妈离婚的。

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我们家吃的这些苦，妈妈带着我，没有父爱、没有完整家庭和经济困难，都是拜苏明爸爸所赐。我那时和苏明和赵蓝蓝已经做了一年的好朋友了。我没有跟苏明说起，没有拆穿这个秘密。

但是我心里和苏明有了隔阂。我每天平平淡淡的，学习，和同学说笑，和他们一起玩，但是每当苏明想接近我，我总是在回避。苏明对此也习惯了。蓝蓝其实成了维系我和苏明之间关系的纽带。

蓝蓝过生日，我和苏明去她家，看着她父母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心里很伤悲，苏明看在眼里，给我递上了一盘蛋糕，坐在我身边，默默看着我吃。

蓝蓝过生日还请了几个班里的男生。在人群中众星拱月般的她真的很美。

苏明对我说：“和我考K大吧，你的学习一定可以的。”

我对他说：“可是我已经决定了考S大，那个城市我很喜欢。”说完起身走了，去找蓝蓝玩。

那天苏明提前走了。

蓝蓝对我说：“然然，你一定要帮我，我喜欢苏明，我喜欢他很久了。”

在我的帮助下，蓝蓝顺利考上了K大，张榜公示的那天，蓝蓝抱着我转了好几圈。苏明却看着我们不说话。

该说的话有很多，但是我都没有给苏明说。

毕业散伙的酒宴上，苏明喝多了。同学们都在起哄打趣，班上的“王子公主”终于修成正果，考到了同一所大学。苏明喝得烂醉。他没有看我。

一个女生悄悄对我说：“郑然然，其实我觉得苏明喜欢的是你。”

我笑着对她说：“怎么会，他们一直就是一对。”

三年了，是的，他们一直都是更耀眼的一对，我只不过是一个暗淡的配角罢了。看着他们一起疯，然后我来衬托他们的美。

我和苏明的一切，从我看到那个影集的时候就变了。我也想，其实像蓝蓝这样的女孩更适合苏明。

所以，毕业前的那天我们三个又去森林公园玩。蓝天、绿树，7月的季节树林是那么茂密。苏明载着不会骑车的蓝蓝，我骑着自行车，我们三人在林荫道上游玩。到了草坪上，我们说起了笑话。

蓝蓝说：“以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活不过23岁。我觉得那是假的，但是心里好怕。真的希望能够当一次新娘子，在教堂上穿着婚纱被告白，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么一天。”

我对苏明说：“苏明，你能扮演一下新郎一下吗？满足一下蓝蓝嘛。”

苏明瞪了我一眼，没想到他真的大方地笑着对蓝蓝说：“好啊没问题。蓝蓝的话我愿意。”说完站起来拉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愿意，无论生老与病死。我愿意爱你一辈子。”

蓝蓝满脸都是甜甜的笑容还有幸福。那天她特别开心，给我们说了许多未来的打算。苏明也好像格外甜蜜温柔，一直和蓝蓝在一起。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惆怅。

后来我们就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后来我才知道，森林公园那天晚上，蓝蓝和苏明开了房。

3.

大学生活紧张而平淡似水。我在S大学双学位，每天都很紧张。我家条件一般，所以只能靠自己打拼。所以我给自己制定了学习和未来的规划，每天都在紧张地学习。

苏明和蓝蓝在另外一个省的K大，听说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男女朋友。其实我知道那天苏明给蓝蓝模拟婚礼告白是赌气。

我喜欢不喜欢他，是否还重要呢？其实连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喜欢过他。或许我是在自欺欺人。

蓝蓝一直给我写信，说她和苏明，如何如何渡过了每一天。当我拆开信，看到照片掉出来，她和苏明在一起甜蜜的照片。心里总是很惆怅。

她不知道，苏明一直给我写电子邮件，已经坚持了一年。

蓝蓝意外怀孕了，苏明陪着她。她对我打电话说，感觉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说我将来一定要当她和苏明孩子的干妈，一起照顾小孩带小孩玩。

这个时候我已经申请了澳洲的留学生，正在积极准备复习和材料的申请。出国的那天，苏明坐飞机赶到机场送我。

我们没有想到，就在那天，蓝蓝小产了。

当我没有登上飞机改签和苏明回到了K市，在医院得到的消息是蓝蓝小产失血过多没有抢救过来。

我和苏明站在太平间的门外，沉默不语。

苏明对我说是他害了蓝蓝。我说是我。

毕业后，我去了澳大利亚，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如意。在老外的眼里，我们始终是中国人，我努力打拼。一年了，感受到无数在国外一个人生活的无助和无奈，好在事业也有了一定规模。

苏明打电话给我：回国来看看，蓝蓝的忌日到了。

我放下电话沉默，说起蓝蓝，我嫉妒过她。我嫉妒她受欢迎，嫉妒她那么漂亮可爱，恨她利用我。其实我才是那个心机深重的人。我嫉妒蓝蓝、恨苏明，却和他们在一起玩了三年。毕业一年后，失去了他们这么久，我才感觉到，高中那三年是我最高兴快乐的时候。我收拾行李，去看蓝蓝。

对于蓝蓝，我又爱又恨。

对于苏明，我又恨又爱。

然而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回国，苏明在机场接我，他看上去也苍桑了不少，他现在在一家私企工作。他开车送我，请我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对我说：“那次在公园里，跟蓝蓝假扮婚礼说那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给你听的。然然，其实我……”

“怎么了？”

“没什么。”苏明说。“明天我们去扫墓吧。”

在墓地上，荒草凄凄，是蓝蓝父母给她买的墓地，在市郊。苏明对我说：“蓝蓝最喜欢的人就是你，感谢你让我们三个人认识，也感谢你帮她复习考K大，感谢你让她和我在一起。她其实知道。”

“知道什么。”

“没什么。”

我低下头。这么多年了，不过是因为是开朗的蓝蓝维系着我们的关系。我和他都是内敛的人，不善于表达感情。

“你知道吗？蓝蓝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什么？”

“她说算命的曾经对她说过，她活不过23岁。她深信不疑，说那时一定要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微微一笑说：“可是你选择的是蓝蓝。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一对。”

“那是别人的杜撰。我太年轻，没能表达出来。”

“别说了，你觉得这样对得起蓝蓝吗？”我说道。“蓝蓝为你丢掉了性命，你现在说你喜欢我？我值得你喜欢吗？我们一开始就不是那样的关系不是吗？”

“我们维持这样的关系就挺好的。”我对沉默的苏明说。

苏明听了，打着伞一个人离开了。这次他真的死心了。我站在雨里的墓碑前，看着碑上赵蓝蓝的刻字名字。一个人蹲在哪儿哭。

苏明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每当我跟在后面看着他和蓝蓝一起说笑的样子，看着他们受欢迎的样子，看着他们一对那么般配而我就像个灰暗的衬托的时候，我心里的痛苦和不甘。我只是忍着，表面露出淡然的微笑。这样我才能和他们继续在一起做好朋友，不然凭我这样内向的性格朋友是不会多的。

我恨蓝蓝抢了我的光芒，在我面前展示炫耀她的可爱。但是我要做一个高雅端庄的乖乖女。我依然是我郑然然，我相信我可以不用当任何人的陪衬，也可以活得精彩。何况我是不会和害的自己成了单亲家庭的愁人的儿子在一起的。我也不会捡别人剩下的，哪怕是苏明。

然而我错了。

我在国外蝇营狗苟，混到某跨国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俨然一副成功人士，但是我的心中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

4.

蓝蓝是因为我死的。如果苏明没有来机场看我，陪着她，她就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也不会小产。这我和苏明都知道。

我记得蓝蓝那张天真美丽的脸，和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其貌不扬的自己的脸。我曾尝试过模仿她却失败了。

回到澳大利亚，我继续着我在职场周旋打拼，过着辛苦的异国生活。现在的我在职场混得风生水起，我也学会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就像当年的蓝蓝那样。我一直羡慕模仿她，却从来没有勇气尝试过她的说话方式和穿着打扮。现在我放开了。然而，我的心却是空的。我经常会梦到蓝蓝、苏明。梦到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光影。

我变成了一个我讨厌的人。其实虚伪的人是我。

苏明的婚礼参加完后，我回国，在澳洲的自己买的大公寓里，坐在落地窗旁喝酒。

我好像成功了，但是好像丢了点什么。

蓝蓝写给我的信和苏明写给我的邮件我都还保留着。有时会翻翻看，然后会梦到他们。

人活一辈子，其实只是几个选择造成了一生。当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自己计划中的生活，有时我也会想。

最美好的，其实是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回不去的青春岁月，委屈的、酸涩的、却无比幸福甜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