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小时里我做了什么：第一次极限游戏开发，Ludum Dare
2017年4月24日16点23分。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我肩颈酸痛，饥肠辘辘。昨夜难熬的腹泻和呕吐似乎已经消失了，想来应该是吃的药管用了。并不是因为贪睡——事实上，在刚刚结束的五个小时睡眠之前的48小时内，我在进行一场和自己的战斗。
48小时的成果
我是去年才知道Ludam Dare的。这是一个线上的游戏开发比赛，和Global Game Jam（一个线下极限游戏开发比赛）类似，参与者需要在限定的时间内根据给定的主题完成一个游戏原型。比赛分为两组，Compo和Jam，限定的时间分别为48小时和72小时。其中Compo的要求更为严格，参与者需要遵循这些规定：
- 在48小时内提交游戏的可玩版本，48小时后有一小时的额外时间，用于打包和发布
- 除了代码可以用第三方库或者基于自己以往的积累外，美术资源和声音资源必须是在这48小时之内完成的
- 只允许单人参赛
- 必须公开源代码和游戏内使用的资源文件
而Jam组的要求则相对宽松一些：时间更为宽裕、可以组队参加、可以使用别人的美术资源（需要无法律风险）、不必公开代码。
我选择了参加Compo组，想试试自己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虽然作为程序员已经有将近十年，但真正参与游戏开发也不过才两年多，我需要对自己的能力有一个了解。而且48小时内做出一款游戏难道不是一件很狂霸酷炫吊的事情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Ludum Dare，也是这个活动创办的15周年纪念。
以下简称Ludum Dare为LD
DAY 1 2017.4.22
选题
比赛主题发布是在中国时间的周六上午9:00，这也是比赛开始的时间。在此之前，LD官方网站上进行了为期两周的主题投票，这些主题是网站的注册用户提交的，而得票最高者即是本次比赛的主题。
平时周末我都会起的比较晚，这次9:40就起了。虽然比赛已经开始了40分钟，但我更需要保存更多精力来应付这场战争。
用手机打开官网，页面顶部赫然写着比赛主题：A Small World。
Ludum Dare官网上的比赛信息
这是什么？
我本来期待着看到更出人意料、更奇特的主题。这个主题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让人耳朵长茧。一时间我蒙圈了。
这是第一个挑战。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开始琢磨如何解读这个主题。好在LD对于主题的解读范围十分宽容，而且官方本身并不会限定你是否要使用这个主题——当然作为评判力量的其他玩家和开发者会更严格些。
我并不打算做一个和地球/星球相关的游戏，这个角度已经被用烂了。既然是独立游戏挑战赛，当然是要做一些自己更喜欢、脑洞更大一点的游戏。在经过了20分钟的思考后，我决定做一款献给我们家主子“二狗子”的游戏，因为我的家对于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萌萌的二狗子
大概的思路是，二狗子为了展现自己是这个世界统治者，决心收集世界中的所有“财宝”。但愚蠢的人类不会让她把东西都藏起来，因此二狗子必须要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获得这些财宝，而且不能被抓住。
开工
有了思路便要尽快开始了。对于48小时，我仅有个模糊的概念——不能在对目标没有帮助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最终的结果证明了整个开发节奏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张。
游戏的风格是斜45度角的RTT（Real-time tactics，即时战术游戏）游戏，代表作有《盟军敢死队》、《赏金奇兵》和最近的新作《影子战术》。和这些游戏不同的是，我的游戏的关卡很小，“敌人”也只有一个，但是在纵向上活动的范围会很大，毕竟猫是很善于跳跃的。
首先要解决的是角色控制的问题。在3D场景中进行路径导航最简便的方法便是使用NavMesh计算移动路线，一般也都能获得不错的效果。在以往的项目中，我一直使用一个功能超级强大的名为A* Project的第三方库，但对于这个小项目，使用这种重型武器未免有些过了，毕竟我只需要简单场景的路径导航。我决定试试Unity自带的NavMesh模块，虽然并不很熟悉，但在项目中学习和尝试也是参加LD的意义所在。
我搭建了一个简单的测试场景，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学习Unity NavMesh并完成了鼠标点击控制角色移动的功能。午饭过后，又花了几个小时完成了敌人的视线检测、状态切换、索敌行为，以及小猫拿到宝物并藏到自己宝库里的编码工作。
此时整个游戏流程已经初具雏形，虽然细节部分基本都没有经过打磨，但在我的计划里是打算将这些放到收尾阶段再进行的。
抬头看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此时距离开始开发已经经过了大概7个小时，整个进度看起来很乐观，我甚至还录了一小段游戏原型视频上传到了YouTube，并在活动网站上发了个博客向其他人介绍我的进展。
晚饭过后，我开始为游戏添加一些小细节，例如鼠标移到可交互物体上出现的提示框、在OffMesh路径节点上进行跳跃控制等，然后对之前完成的内容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在这个过程中，我还重构了一部分代码。
第一天的测试场景
坑
一切看起来都跟美好——直到我遇到了第一个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完整的AI开发经验，自己也没有成熟的AI框架，所以在开发敌人的控制脚本时，几乎是两眼一摸黑，按着感觉走。而当我要为敌人添加对猫叫声的反应时，噩梦来了。
在一开始的设计中，敌人的行为只有巡逻、索敌、注视、追赶几种情况，基本是纯线性的过程，所以用几个if...else已经足够处理。而新增的行为“听见声音并前往调查”立刻使AI决策的复杂度上升了，更别提以后在AI层面进行扩展了。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把AI部分重写。
此时的我脑子已经开始发蒙，想到进度被耽搁和AI系统设计的种种细节更是头痛欲裂。抬头看表已经接近午夜，我必须得休息休息了。
看了两集《武林外传》乐呵了一下后，我还是决定在睡觉前把AI做完，这样明天就可以专注于美术和关卡。
AI系统我使用了状态机的设计：
通过触发事件让敌人生成一个“想法”，然后敌人再根据当前最高优先级的“想法”来行动；行动结束后继续执行其他被放置的“想法”。
通过将决策和行动独立成两个单独执行的层面，不仅可以让逻辑更清晰可控，而且也便于状态的切换和回溯。
一夜无话。AI系统完成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天快亮了。在LD网站上发了一篇博客记录了自己一天的成果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床。设置好闹钟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DAY 2 2017.4.23
闹钟催了几遍我才被叫醒。抓起手机看了眼，已经是上午十点，五个小时的睡眠使我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强打起精神从被窝里爬出来，毕竟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完成。
构建世界
由于昨晚睡觉前已经完成了核心的游戏逻辑，今天把世界搭建好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嗯，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考虑到自己的3D建模水平实在捉鸡，在有限的时间内我也不打算真的用Blender去一点一点抠模型了。
我想起自己在Steam花68块钱买过一款名为Qubicle Voxel Editor的体素艺术软件，一直躺在库里还没下载过，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对于学了一点像素画的我来说，这种用方块拼成的世界既可行，又具有强烈的独立游戏风格。
我一边看着官方的帮助文档，一边尝试着建模还原我住的小公寓。考虑到场景的可玩性和复杂度，我去掉了家里的厨房和厕所。建模、导出、改贴图、在场景中放置……一件件家具被创造出来，游戏场景也越来越充实。看着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一阵强烈的满足感袭来——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激励我开始做游戏的初衷，也是对“a small world”这个主题的最好诠释。
房间里的家具模型
随着对建模越来越熟练，更多物件被创造出来：猫咪玩具、散落的臭袜子、手机、猫咪二狗子……媳妇的“这不是满屏马赛克么”的吐槽并没有影响我对体素艺术的热情。
二狗子的模型被做出来后，我曾一度打算在Blender中通过骨骼动画来完成猫的各种动作动画，然而时钟上无情的指针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没有时间再去学习怎么做骨骼动画了。最终我放弃了二狗子的四肢，用Unity自带的动画工具把它做成了一只像史莱姆一样跳来跳去的生物。
此时已经超过半夜十二点了。做模型花了我五个多小时的时间，制作和绑定小猫的动画又花了我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期间为了换换脑子，我又进行了一些编码工作，主要是在沙发底下、床底下、堆着的纸盒上加上小猫的藏匿点，让二狗子能够在狭小的房间里躲开人类的视线。而我还没有完成关卡设计和财宝的摆放，没有制作游戏的UI和教程，也没有完整的测试过我的游戏。
我感觉可能要熬夜才能完成了。
腹泻、呕吐、与时间战斗
不知道是因为巨大的压力还是晚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开始上吐下泻，困在厕所里迟迟不能出来。吞了六颗调理肠胃的药，我头晕眼花地跟领导请了假，说明了我的身体状况并申请周一休息一天。在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一些后，我收到了公司领导同意的回复。强打起精神，我又坐回了电脑前。
在被电脑屏幕和台灯照亮的黑暗中，我尽可能快地完成着收尾的开发工作，不时抬头看看表，然后为后面的工作粗略地分配着时间。
为了给游戏配上猫叫的音效，我在半夜里举着手机满屋子追二狗子想让她叫一声，但是这小王八蛋估计是听懂了我的话，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气急败坏的我最终只能自己学猫叫——而此时我才发现我的嗓子已经快出不来声了。
窗外射进了清晨的曙光，我也终于进入了最终的测试阶段。我对于自己的成果并不满意：跳跃动画和位移的衔接并不流畅、UI过于简陋、人类的视线检测很不准确、模型碰撞的检测范围经常出现错误、没有用更合适的方式控制摄影机跟踪……但此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距离提交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我不得不放弃了很多细节调整，甚至放弃了忘了做的人类模型和动画，而只是用一个简陋胶囊体代替。
开发中的游戏场景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往往觉得只做了一个很小的调整和修复，但转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我感觉缓缓前行的时间像一台巨大的压路机向我逼来，而我必须在这恐怖的压力下拖着身躯在泥泞中奋力爬行。
终于在8:59分时，我上传了全部代码和资源文件。
最后一小时
根据LD的规则，在开发时限到期后还有一个小时额外的打包提交时间。我直到这时才发现，网站上赫然写着：“我们建议您尽早提交，因为人们总是在最后一小时发现各种技术问题。”
我竭力按捺住心中的草泥马，脑子发木地开始打包，同时祈祷着不要出幺蛾子。
为了能让更多人不用下载即可玩到我的游戏，我决定发布WebGL版本。而当游戏打包完毕，在我的电脑上本地运行时，我却傻眼了：整个场景的光照效果和在编辑器中大相径庭，满屏幕充斥着屎的颜色，光照不足使场景模型的细节根本看不清。
我马上意识到应该是光照贴图的锅，但这部分我仅仅有所了解，并不十分熟练。于是我赶紧回到编辑器中，开始尝试调整各种参数，一次次的打包测试，直至最终达到了基本满意的效果。
进行这些调整花费了我近半小时的时间，我必须硬着头皮发布了，否则我将失去提交到Compo组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顺利：我将游戏上传到了itch.io上，并在ldjam.com上发布了我的游戏项目，甚至还写了篇博客来记录自己当时的一些感受。
9:45分左右，完成了全部提交工作的我长出一口气。我的肩颈火辣辣地疼着，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巨大的疲惫让我感觉自己活在另一个次元。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完成了我的第一次48小时极限开发，而这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后记
经过48小时玩命一样的开发，我越发意识到自己在独立游戏开发过程中的不足之处：对于很多技术还是一知半解，而且有些喜欢钻牛角尖。这些问题在日常工作上是体现不出来的，充足的时间让我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赶上进度。但在这压榨般的极限挑战中，任何错误都可能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一不小心就会失败——例如我对于游戏设计的把控能力不足、AI设计经验不足等，都使我进行了大量返工，并且很多设想中的游戏机制也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然而相对于比赛竞争，LD给我更大的启示是：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极限，永远带着一颗拥抱学习和挑战的心。你永远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而作为独立游戏开发者，你能做的只有勇敢面对，即使前路迷雾重重。
对于LD比赛，在下列方面我也深有体会：
- 不要用传统商业游戏的思路来设计游戏，你会发现那根本不现实。LD讲求的是小而美。
- 对自己的工作效率要有充分的了解，并且要给自己限定一个大致的时间表，以便合理安排时间精力。
- 要注重平时的积累，临时抱佛脚不可取。即使要抱，也要能知道自己要抱的是哪位佛的脚，否则绝对抓瞎。
-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尝试花太多的时间来做技术研究，更要学会做减法。
- 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写一些丑陋的实现，但还是应该保持整洁的编码风格和设计思路。经常重构代码（比如我是完成一个模块就进行一次），这会使你在遇到问题时受益无穷。
最后是我的游戏，欢迎大家体验吐槽
Ludum Dare作品页面：https://ldjam.com/events/ludum-dare/38/$19648
游戏页面: https://wizcas.itch.io/ld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