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院落周围长满庄稼：奶奶的周年祭

又到了田野里长满庄稼的时节，

你选择了这个日子。

那是黎明前的一个雨夜，天空随风狂舞的雨滴打在我租赁的房间玻璃上，

我起来关窗户，回来坐在床沿却莫名的呆滞，

玉儿问我怎么了，我于是又躺下。

没多长时间电话就响了，

是爸爸的声音，他说你走了，看看车票赶紧回来吧。

我一路上倚着车窗，

列车过隧道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想往外涌......

但是，它终究没有流下来。

四十年了，疾病就像跗骨之蛆一直纠缠着你，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田间的小路上爷爷骑着电动三轮，来往于医院的身影。

风吹万禾，

你却无力睁眼去看，

你的心里只有远方的儿孙，

你担心的，最希望看到的好，还遥遥无期......

我回到家时，你已躺在了冰棺里，

我失去了打开它勇气，

久久的在四周驻足，徘徊，徘徊又驻足。

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重现，

麦收时节我们俩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情景不会再有，

永远不会再有......

弟弟，姐姐和我从小都没有母亲，

你的唠叨和家长里短弥补了所有的一切缺失。

我的记忆，我的童年也只有你耕作，生气和慈祥时的脸，

那是一张笑起来像仙子一样，像百花一样的脸，

我无数次在思念的时候对自己说：

你不用牵挂一切，

你的枕边一定开满百花。

从灵柩边走开的那一小会儿，

我看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人群。

农历七月中，他们的头顶飘满雪花，

我的眼睛里也一片冰天雪地。

一瞬间，我也记起了那个下雪的冬天，

冬天，雪可真厚，

我从镇子上的寄宿学校走回家，

鞋袜衣裤都已湿透，

你二话没说就是一顿埋怨，你不是埋怨我，埋怨的是爷爷，说他考虑的不周全，

没有多塞给我一点伙食费。

而我自己心里明白，学校里的床铺不比猪窝强，床头还散发着尿骚味......

我是想家，想你的音容和笑貌......

一顿饭的工夫我又要走了，

你追出好远，塞给我苹果和棉鞋，

还有你牵挂着的一直久久不愿回身的目光。

我还想起了那把彩虹伞，

五年级那年，梅雨时节就像个调皮的顽童，

学校里的孩子都被倾盆大雨堵在了门口，眼巴巴等着家里人来接，

只有我和一些胆子大的学生逞强冲入雨中。

我知道，你体弱不可能来送伞，

早就做好了和雨滴亲密接触的准备，

但是，当我像个落汤鸡一般站姿泥水横流的田间小路上的时候，

我看到了那把彩虹伞，

它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就像风雨呼啸中随时要被折断的一棵小树。

你来到我的面前，

雨水早已打湿你的衣裳，

而我的眼睛也从此得了怪病，

只要看到你笑的时候，就看到你身后漫天缠绕的彩虹。

守灵的那晚，我几乎整整一夜没合眼，

我不孤独，因为有你和歌唱的蛐蛐陪伴。

棺椁前的长明灯灭了好几次，

都被我从新点上，

姑父说：别点了，

走了就走了......别强留......

那一刻，我的眼泪才真正从心底涌出来，

我开始恨自己，

除了童年我还应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入土为安的第二天，我和弟弟去请灵，

爷爷再三督促，邻居看到了也强调：

走回来的路上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跟来的魂就丢了......

从你的坟前我开始点起火堆，

走出三步又点一堆，

到了地头上又是一堆，

不知为何我扭了一下脖子

弟弟急忙制止，几乎是呵斥：

不能回头，

他说：人的肩膀上有两盏灯，

你回一次就吹灭一盏，

两盏都吹灭了，

奶奶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又一次恨了自己，

我不再回头，

深深的祈祷，你一定得回来，得回来......

哪怕是在梦里。

                                                                    农历七月二十将近，特以此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