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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女张金厉

2022-02-11  本文已影响0人  白森林forest
写作日更-100

张金厉,属虎。今年本命年,正好生了个虎崽子。

在娘家生的,月子也在娘家,过了大半年了,还在娘家呆着。

本是特别开心的事,但家家这本难念的经,让张金厉念出了撕裂感。

报了个自考,学习紧张而又匆忙,每天给孩子喂奶,抽出来的零星时间都一心扑在课本上。无奈,只有中专文化,现在想先通过成人高考,再拿个大学文凭。现实却是,许多年不学习,精神,精力,时间,都是顶宝贵的。

“一天到晚,就知道,躲在屋里,学学学,真当自己能上个大学,真的是想鸡变凤凰,也得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房门被砰砰地锤打,伴随着大声的喊骂。

书桌上,左上角,台灯灯臂已经抬不起头,连接处的螺丝早就松懈怠工,张金厉不得不手动扶着灯臂靠着墙,才能拧开亮起来。每次,张金厉听到灯臂“啪”的一声打在灯杆上时,如同打在心尖上,疼而无奈。右上角,一堆自考的书籍,歪歪扭扭的,《应战英语100题经典》是放在最上边的参考书,下面斜压着大大小小七八本,探头探脑的,似乎也要涌出来,吃瓜看戏的,永远不嫌事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成人高考指南》这两本书翻开着反扣着,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红色,蓝色,黑色,荧光笔色,也是你推我挤的,在边边角角嬉笑着,起哄着。

日复一日的听网课,做笔记,背知识点,学得昏头涨脑,此刻难以入耳的叫骂声刺痛的不仅仅是耳膜,连蓝色瓷杯里的半杯水,都无法消融二十四年的难堪喊骂。

张金厉不耐烦的甩开手上的《英语单词天天背》,书脊重重的磕出一声伤痕,说疼却又不疼,识趣地慢悠悠合上,像从来没发生一样。张金厉三步并两步到门口,将反锁的钥匙拧过来,猛得把门拉开,伴随着是母亲手指直戳戳得上来。

“你真以为,自己能改变命运?也得长出个能念书的脑子呀,还是出去好好挣钱吧。”母亲干脆倚在窗口,噼里啪啦一通挑衅,嗓子里阴阳怪气,还冷笑了一声:“真当自己是凤凰呀,也不看看是什么货色?”

张金厉的火已经窜到房顶,反击,猛拍起书桌,跟母亲对骂起来。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儿子有多能耐,就知道一天到晚的骂我,你得到了什么?”

“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就知道疼你的宝贝儿子,就算把你压榨的连骨头都不剩,你屁都不放一个,真是儿子是宝贝,女儿是烂货,就你,也配当母亲?”

“我现在自己学习,我靠自己改命,你给我念中专的钱,哪天,我,张金厉,如数还你......”

精疲力竭后,张金厉软瘫在书桌前。书上的字,笔记本上的字,所有的字,都流出来,从一条条的小溪流融汇成一条河,在身边慢慢晕染开来,清澈的水渐渐成浅红色,慢慢变成粉红色,又变成大红色。瞬间,张金厉感觉到从眼睛里层层渗出来的液体,瀑布一般的流个不停,跟河流的红色,都融成了瘆人的暗红血色......

原来,是一个长长的梦。一时间,张金厉下意识的揉揉眼眶,是泪,是自己看书睡着了。

看来,这个自考真是一场大战,而且,是一场恶战。

简单的吃个午饭,便出门走走,身后是母亲抱着儿子在门口晒着太阳,一副岁月静好,子孙绕膝的模样。

走在小道上,心烦意乱的,张金厉顺手扯了一把路边的小野草,一时间还连着其他的杂草,连这小杂草都跟自己较劲,便连带着泥,非得拔起来,又一把丢在路边。

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小河旁,河面不宽,算是小镇上的最大的水源,熟悉感却扑面而来。倏地,张金厉一个念头:趁着阳光好,干脆就走到对岸去看看,现在孩子也没在身边,就多一点自己的时间。

张金厉走上了桥,这个桥名字叫 :八拱桥。听老人说,是民国年间一个官员,本一贫如洗出身,想考取功名,就寻到这里,在桥下的一个拱洞里找了个瞎子算命,瞎子当时胸有成竹说,定会功名利禄加身,封官是迟早的事,让他回家好好念书即可。此人听后,更加发愤图强,没想到,当他衣锦还乡时,瞎子还在桥洞,便觉着瞎子非凡人,立马散发钱财,将瞎子遮风避雨的桥重新修缮,并让瞎子给命名,找了当地的书法家写了:八拱桥,找人镌刻上去。

“为啥,命名八拱桥?” 张金厉在心里小声的嘀咕了下。

如今,小小的石板拱桥,倒成了小镇上所有算命人士的风水宝地。当年算命瞎子的名字已经消散,这一算一个准的神奇,留给后人的倒是对算命、改命、认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点心。

“姑娘,算个命吧。” 快下桥时,还真有个瞎子替自己的生计喊了一嗓子。

张金厉从中专毕业后,彻底离开小镇,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六年多,受过骗,上过当,吃过亏,什么坑蒙拐骗,花招伎俩也算是见识过,但幸亏人年轻,寻寻觅觅,兜兜转转,还是相信人世间的善良和美好。在二十三岁这年,便跟老公坚定进入婚姻,现在儿子给家里增添了更多的欢乐。

“你这,怎么算,准不准?” 张金厉不由自主的顿了下脚步,折过身,反问了瞎子,也反问了自己。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准不准,也得让我这瞎子,算了再说。姑娘,是这个理吧。” 

“那行,就算下吧,钱不多给,你也别想讹我,我就住在这镇上。”

......

晚上六点钟左右,哥哥和嫂子照例过来吃晚饭。

张金厉在家大半年,哥嫂隔三差五过来,美其名曰是看母亲,两个小侄女也是一前一后,有时披头散发,大多时候是衣服脏兮兮的,饭黏子,果汁糖渍,汤汁都搅和在一起,整个的就是邋遢糅皱地世界地图。

今天,大侄女小雪,小侄女小霏,跟往常一样,两个人笑嘻嘻的打闹着进了门,还左一声姑姑,右一声奶奶的喊着热闹。

也不知道哥嫂踩了什么狗屎运,上头有自己的猪油蒙了心的母亲心疼着,给钱又出力,还好声好气的哄着,下头倆闺女,除了穿着上确实邋遢的让人不免嚼舌头说当父母的也不收拾下孩子,但听到酣甜的软萌尊敬话,谁都不会拒绝送到嘴边的糖,变立马改口说,谁家的孩子呀,真是懂事.....人呀,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打脸也是自个的事。

“金厉呀,你什么时候回去呀,我看小宋那公司,是不是最近缺人得很紧呀.....” 这事从半个月前,哥哥张家贝就开始旁敲侧击地,还有意无意的漏放些消息,让母亲在半夜里辗转难眠的琢磨着,品鉴着,思忖着。

一家人,真是机关算尽,难免龙虎之斗,一顿饭吃得极不安生。

“你还好意思再提这事,真是不要脸......想去,就自己跟宋良德说去,别在我这唧唧哈哈的,心里想什么,自己没数吗?” 张金厉早就撕破脸皮,直接戳破张家贝的无良伎俩。

“妈,你说说,我去小宋那公司,不也是为了多挣点钱孝敬爸妈,我还有倆孩子要养,而且,香梅也答应了......” 张家贝故意打住,眼睛瞟着嫂子李香梅的肚子。

张金厉真恨不得去邻居猪圈里舀一勺猪食倒在张家贝身上,真是畜牲不如。

如意算盘打得啪啪想,把每个人都榨得渣滓都不剩,还想在渣滓缝里再盘出点剩余价值来。

“家贝,好事呀,出去找个工作,就......就直接上小宋公司。你刚说,香梅,香梅也答应啥了?”

“妈,香梅怀了!”

“哎呀,家贝,香梅,好事呀,多久了?这次,保准得是个男孩呀,我也对得起老张家。老张,你看看,你看看,你......你说句话呀。” 母亲王桂,一脸笑得桃花都开烂地似得宠溺看着儿子,目光又落在嫂子的肚子上,最后那个激动,直接拍打着丈夫张田世的大腿。

都说,母凭子贵,在老张家,一开始是没有的,但世事难料,准确地说,父亲张田世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异样的病,人是保住了,但好像从此灭了男子气概,终日围着灶台和捯饬着地里的菜,母亲王桂仿佛也一下子慈禧上了位,一掌这个家的命脉,对于蔫巴的丈夫,唯一的血脉儿子,便开始独宠张家贝一人,指挥着张田世干这干那,能当畜牲使唤,何必当人用呢?对女儿张金厉,更是有着别样的打算.....

今天,这顿饭是吃出了意味深长。

张家贝现在让李香梅怀上三胎,本来就好吃懒做,还一脑子精于算计,是想把当初张金厉生了儿子,婆婆高兴的将公司的股份15%给了孙子,同时还给了王桂一笔钱,当是娘家人照顾张金厉的辛苦费。张家贝一早的算盘就是想王桂手上的钱,跑不了是自己的,那脑瓜里现在霹雳啪啦作响的就是小侄子的那股份。

张家贝的倆个孩子都是女孩,王桂真是将重男亲女发挥到极致,一点不喜欢倆个孙女,一天到晚,里里外外专挑难听的话奚落着李香梅的肚子不争气,倆个闺女顶什么用,是要断了张家的后吗?

“妈,这次,我带香梅上城里跑勤快点,现在医疗技术更发达了,能查是男是女,这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嘛?” 张家贝故意把“多花点钱”这几个字提高音量还拖长,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是嘛,这次,得查查,得认真查,之前也是妈没钱,妈这次怎么着也得花这个钱.....” 王桂脸上重燃希望,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都是为了一线香火。

扒拉着饭碗的张金厉,已经对一肚子恶臭的张家贝司空见惯了。

张家贝总是有各种鸡毛蒜皮的理由来将王桂榨干净,以前她还跟张家贝三番五次的说,不要这样对父母,人在做,天在看,会遭天谴的。但劝说无果,张金厉只好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挤压出来一些钱,悄悄给父亲,结果,钱还没焐热,就到了张家贝口袋里。自己过年过节快递回来的东西,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嫂嫂家里四散着,倆侄女还说姑姑买的零食,奶,饮料特别好吃,妈妈都从来没买过,说没钱。每回家一次,五味杂陈总是泛起。

直到认识了宋良德,让张金厉重新定义了家的概念,便慢慢不愿回自己娘家,再也不想面对这一屋子神经质,各怀鬼胎的家人。

“妈,这次,这次一定是个男孩。” 张家贝用手肘推着李香梅,李香梅赶紧填上一句。

张金厉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真是蠢货,愚不可及。

李香梅是个软柿子,结婚的时候,一分钱聘礼也没敢要,是被张家贝一句要不结婚,要不打胎给吓傻了,在娘家没脸做人,只好立马嫁了过来。王桂一开始开心得不得了,自家儿子就是聪明,不费一个子就讨来了媳妇,而且,还有了,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倆个人,王桂为儿子的精明沾沾自喜了许久。

直到连着三年生了倆女孩,这好婆婆没必要装了,话里话外就一天天挑着刺,直说便宜没好货,连个崽都下不了,下的都是赔钱货。李香梅本就软弱容易拿捏,自己娘家是回不去,只能靠着张家贝,更直白的靠着婆婆的钱过日子,而婆婆的钱---摇钱树,就是女儿张金厉。

反正,有吃有喝的,张家贝平时虽对自己是冷淡了些,但床上那点事还是让她特别知足,再经张家贝吹吹耳边风,说,现在政策开放,再生个儿子,保准婆婆家的房子,钱,还有田地,菜地,还不都是自个的嘛,便也跟着狗皮膏药样似的贴着张家贝,人虽蠢了点,但还是有点自带的价值。

在这个家,明明每句话都在掌掴着李香梅,居然她练就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平时话也不多,事事都听张家贝的,更别说有精力来管两个女儿,反而让她们自生自灭,给口饭吃,给件衣裳穿,算是养着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来来来,香梅,多吃点,生儿子可不比生女儿,儿子吃得多......” 真是三句话不离儿子,看着王桂笑得合不拢嘴,张金厉想到自己生孩子那会,母亲日夜伺候,与平日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一声轻叹,又能如何?

直到,张金厉的儿子出生,王桂仿佛焕发了人生第二春,对张金厉的虎崽子呵护有佳,恨不得摘星取月,磕着碰着,那压根是不可能的事,这也就是张金厉仍呆在这个奇葩家庭的原因,母亲对虎崽子这个宠溺,估计也没人能比。

有时,张金厉看着母亲如此尽心尽力的给儿子端尿把屎,一把年纪了还装着奶声奶气逗笑儿子,总是在恍惚间,觉着当年哥哥就是这样被王桂碰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婆婆给的那笔钱,王桂拿的是喜笑颜开,而深处的呢,还是深入骨髓融入血液里的重男轻女思想。而倆个孙女在一边扯着衣角,流淌着口水和鼻涕在哭喊,就是当年的自己,满地打滚,哭闹,卖笑,能使的招都没换来母亲一声温柔,总是呵斥着,当畜牲一样,甚至比不上家里养的鸡和鸭,养肥了还能宰了吃。每每想到这些,张金厉不免鼻子一酸,眼泪总是在眼眶里打转。

......

“姑娘,你这是命里带金的,双金的。” 躺在床上,张金厉倏地想起白天算命瞎子说的话。

“我怎么听人家说,是缺什么,才在取名字的时候用上吗?不会是你这瞎子框我的吧?” 张金厉虽不信算命那套,平时里街头巷尾的八卦还是听听的,瞎子这个算法,明显就是胡说。

“我就说,姑娘要是嫁了人的话,算起来,今年应该是有喜,也是添只小老虎。” 看来这算命的,还是有两把刷子,这“八拱桥”也不是白占的。

张金厉转个身,有点热,便拿蒲扇扇着小风,稍稍凉快了些。

......

一个月后,宋良德开车来接母女两,张金厉带着儿子,头也不回地速速离开。

一个月前,八拱桥上的算命瞎子,算的虽不全中,但却句句扎心,也让张金厉在等宋良德的期间,慢慢做出了人生最果断的一次决定。

倆个孩子都是母亲取的名字,哥哥张家贝,家贝,家贝,家里的宝贝,母亲开口闭口都是宝贝,家贝这个名字便顺理成章。

而她张金厉,生于虎年,王桂上了八拱桥,随便找了个瞎子算算。金,是说这个孩子命里带金,母亲当时还特意问了,是给娘家的吗?算命的自然见人说人话,忙说这是护着娘家的,金子都往娘家送的,所以才定下了金字。而厉字,则是母亲私下里,既然,带金,那就要性格脾气都厉害,能像自己这样,能吃得住夫家,才能既给娘家挣钱,又护着娘家。

但是,熟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只有把张金厉这只老虎,从小就驯服的温顺,无论在外面怎样乖张厉害,最后总得归于娘家。也就是小时候对她语言上冷嘲热讽,洗脑说女孩子读书本无用,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以后必须要回头孝顺父母。而哥哥,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会很累,妹妹是需要帮衬哥哥......

现在,张金厉只想永远离开这个家。

这大半年,已让张金厉彻底心寒,也许,女人在娘家得不到一点温暖,从此,娘家便是路人,路人还不会平白无故的在金钱和精神上压榨打压,而张金厉深知自己二十四年是如何在这个奇葩家庭生存下来的,她不想封建糟粕再影响到儿子。

也许,决断的事,只能由自己来斩断。

或许,母亲王桂忘了,自己也属虎。一山不容二虎,张金厉的儿子属虎是命运的赐予,而与自私自利,重男亲女的私心相比,她更深知,一山不容的是她与母亲。

算命瞎子说的没错,只有离开,彻底离开,意念上和行动上双双断绝。自己明明嫁人,夫家一家其乐融融,已经让张金厉不断反思自己的原生家庭的问题,为何又为了享受一点点母亲变态式的宠溺而回去呢?自己想偷得带孩子的懒,明知是精神上继续受虐的境况,为何又要将儿子置于这个轮回呢?下一个,其实与母亲毫无差别的,自私自利的,不就是自己吗?

生在张家,为王桂的女儿是天注定,张金厉认这个命;王桂信瞎子的一套说词,给她取名都是算命,张金厉也认这个命;但此刻,张金厉自考,嫁人,生孩子,斩断自私自利的亲情,不再认命,她只想自己反手改命,为儿子,更为自己,改写自己的命运。

在抱着儿子离开镇上的那一刻,张金厉狠命地在心里对那个家说了一句:永别,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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