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云裳
秋之云裳
秋之云裳
曲赣江
1
秋风渐起的欢愉起于不经意的劳动中，温馨，有着令人沉迷的回味、徜徉。
囿于天高云淡的遐想，一段日子，约略两个月的辰光，心境总为湛蓝的天空，或似锦鳞或做帘卷的闲云，搅动一汪心河，潋滟捭阖。纵横奔腾的思绪，随秋风乍起，任时光辗转，兀自耽于河畔里的芊荇，及至某一时刻，“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华丽地迫向心头，只一刻间，豁然如旭日跳出云霓，有了宁静而广阔的明亮，有了秋之云裳的释放。
一度无力安放的灵魂，是心灵底处的自我倾轧。远离文字，远离故知的生活，整日里把思绪浸于沸水之巅，随着沸水顶起的水花，煎熬如诉，渴望逃脱，渴望绽放新生的迸裂。也就是那一刻，恍然明白:所谓宁静文字，并不宁静，只是窒息了曾经的无忧无虑，窒息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种陌然回望的平静，喧嚣的青春血液如江河入海，将个性的光辉淹没于从容。
我是个拒绝长大的顽童，只想披着云的衣裳，毫无顾忌的，让肆意的哭笑声，响彻生命的旷野，或如冰山上的雪莲孤独绽放。
秋之云裳
2
燕子来送红菱角，人未进门，银铃般笑声便已充斥耳畔。此刻，送来的红菱角，静静地搁在身前的凳几上。
看着红菱翘向两头的尖刺，心中却想着乡间的打谷场上，那一头啪哒啪哒落着泪珠的老水牛，还有伏在一侧小牛犊，泪珠成串地往下落。牛是不会说话的，即便是生命将尽。人是会说话的，乡村人喜唠家长里短，可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
淠河流域是农业大区，七十年代，在生产力长期落后的背景下，乡村人家对耕牛有着异乎寻常的依赖和深沉的情感，一头耕牛是许多人家的依恃。那个午后，村里男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木锨、洋叉、铁锹等等，女人放下线锤、纳鞋底，默默守着那头老迈的耕牛，牛在流泪，人也在流泪。暮色降临时，村头矗起一座硕大的牛塚。一年见不到几次油腥的村里人，厚葬了从老人到孩童都耳熟能详的老水牛。
燕子的学历终于初二，初三未读成，原来的学习成绩很好。也正因为当初的学习好，才让我一直心存愧疚:燕子是被我劝退学的。本世纪初，燕子初二那一年暑期，淠河流域大旱，燕子娘像男劳力一样挑水抗旱，头痛欲裂。起先都以为是中暑，谁也不经意，庄户人家不曾娇惯自己，忍着是通常做法。及至发现不能站立时，几个人才想到抬起燕子娘往城里医院跑。一拍CT，脑干中枢神经急性出血!
世初初，燕子娘倒下了，身上揣着全部现凑的伍佰元。没有兄弟帮衬，燕子爹娘拖着三个女儿艰难前行。淠河流域的乡村，有一点令人深恶痛疾:重男轻女。一辈子想生儿子，终又只生了三个女儿的燕子娘，是被耻笑的，亲朋是疏于走动的。惟其如此，燕子娘拚了命养鸡养猪伺弄田地，心道:笑就笑吧，我得让三个丫头活得好活得开心，这不，再熬几年就好过了。
伍佰元啊，如何治疗?入院的押金也不够。其时，刚刚病魔死神竞跑取得完胜的我，被父母撵上了前台:我们没能力了，你要全力上，救好了燕子娘，这一家人就不会散，即使燕子娘以后站不起来了，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当时，在与左肺不张的死神竞跑时，转院，跑301，十余年的积蓄已经寥寥无几，可谁又能面对生命罔然不顾?只是，患了重疾进了医院，才会真正知道，什么是泥牛入海，什么是杯水车薪!
每年的暑期一开始，是给燕子三姐妹筹措学费，早早给了心里踏实。只是这一次，心有余力不足了。燕子娘的生命力是强大的，一个多月的救治，命保住了，偏瘫，需要慢慢恢复才有希望重新站起来。这是一场生存拉锯战，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在别人慌乱时，我预知了以后一段日子的艰辛。这时初三已开始报名交学费了，燕子对初三生活充满了向往。好人是我，恶人也是我。燕子，你不能继续学习了，得照顾你娘，照顾两个妹妹，照顾这样一个家。我不看燕子满是泪水的脸庞，兀自狠心地说着。燕子退学了。
几年后，燕子娘能拄拐走了，燕子先是学了缝纫，然后去了外地打工，少有见面……
大哥，这是嫩菱角，烀吃，剥了皮炒吃都行。燕子一讲就笑，笑声中有着风铃一般的脆音，生活的苦难很多时候挤压出来的并不是泪水和哭泣，是笑声，是不屈的宣言。
燕子三姐妹陆续成婚生育，生的都是儿子。燕子娘也能走了，牙一嗞常笑道:奶奶的，彻底打了个翻身仗，都是男孩，看谁再笑我!只是这淡去的恨意被这一笑弄得，因为缺乏运动的慵胖身躯乱颤，人不笑都不行。
秋之云裳
3
淠河流域多池塘水畦，早先的乡村，土路茅屋、枝头的老鸹窝、池塘浮萍，构成一道道乡村风情。
菱是池塘中一年生草本的霸主。不同于白洋淀里放船采莲，采菱用木桶。木桶梆高，几十公升，水性好的坐在桶中，前后轻微一晃，那水面的绿叶便荡漾开一条水径，采菱人信手翻叶采摘，红菱是嫩菱角，紫黑是老菱角。
“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含花复含实，正待佳人来。”描写的便是歌咏采菱的一幕。秋望乡村，阡陌纵横，泛白的则是近几年新辅的水泥路，少了些乡村韵味，多了几分出行的便利。许多池塘或为泥土填埋，或是压缩了空间，既不利于雨季蓄水，也少了碧水相连一线天的朗阔。
偶读《采菱诗》:“秋日心容与,淡水望碧莲。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参差万叶下,泛漾百流前。高采溢通壑,香气丽广川。歌出櫂女曲,舞入江南弦。”好一句“秋日心容与，淡水望碧莲。”直把空旷无我的豁达直寄秋日。
剥一枚燕子送来的红菱，一口嚼下，清香甜润溢于唇齿，有着不为喧哗所替代的自然芬芳……
人生如贻，放下过往，笑向未来。
2019年9月25日03：16于皖西草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