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楚雨18 论功行赏
正月，寒风肆虐，洛阳城外的雪像一张巨大轻软的羊毛毯子，覆盖在广漠的荒原上，发出刺眼的白光。
刘邦的诸侯与将相们缩着脖子，拉紧衣服领口急匆匆地向宫内走去。从嘴里呵出的热气在阳光下宣泄着，一屡屡缭绕于唇边。
今天他们要上奏一件大事。一件关乎诸侯将相的前程和天下苍生的大事——请汉王称帝。
其实刘邦早想如此，这是他多年南征北战的主要目的。只是有些话自己说出来远没有别人说的好。现在大家提出来了，顺着台阶往上爬也算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他清了清嗓子，谦虚地对大家说：“我听说皇帝这称号要有贤德的人才配拥有。我有这样的贤德吗？称帝后我该如何处理天下事呢？”
诸侯们心领神会，知道梯子搭对了，便继续搭梯子：“大王从平民起事，诛除暴逆，平定四海，给有功之人分割土地，分封为侯。如大王不接受皇帝的尊号，我们哪敢接受大王的赏赐。请您一定要接受我们的请求。”
听了这话，刘邦很是满意，却面露难色，推让再三，最后不得已才说：“既然诸君认定我做皇帝对国家有利，对天下百姓有益，这皇帝我就当了吧！”
萧何让人选了个黄道吉日，把宫殿布置得富丽堂皇，还让孙通参考前秦的各项流程，制定了一套皇帝即位的仪式。刘邦过目之后觉得过于繁琐，就大大简化了一番，省掉了不少礼仪形式。
盛大的登基仪式如期举行。刘邦在民众和群臣的一片祝贺声中，逆袭成为开国皇帝。西汉帝国正式建立。
第二天，刘邦在洛阳南宫摆酒设宴，邀请各诸侯将相前来喝酒庆功。大家开怀畅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景象。刘邦微红着脸，端起酒杯，扬头一饮而尽，用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水，大声对诸侯们说：“今天大家畅所欲言，直言真情，说说我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么？项羽失去天下的原因又是什么？”
坐在右下方的王陵首先站起来回答：“陛下平时傲慢，喜欢骂人，但您派人去攻城略地，取得胜利会把所得的土地封赏给有功之人。您有与天下人共享利益的美德。项羽为人仁厚，却优柔寡断。他妒贤嫉能，猜忌有贤才智者，取得胜利果实不懂分赏。这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刘邦听了晃晃头，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语重深长地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说在运筹帷幄，决定千里方面，我不如张子房。在镇守后方，安抚百姓，保证前方军饷不断方面，我不如萧何。在领军打仗，战无不胜方面，我不如韩信。这三位人中豪杰，能为我所用，这就是我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有位范增却不重用，这是他被我擒获的原因。”
大家听了，都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天下已归大汉，我要论功行赏，希望大家不要推辞呀！这些年来，子房的功劳不小，你自己选齐国三万户为封邑吧！”刘邦坐在帝王位上，笑容满面地对张良说。
张良连忙站起来说：“我起义于下邳，和皇上您相会在留县，这是上天有意把我授给陛下。陛下采用我的计策，时常侥幸奏效罢了，说不上有多大的功劳。我呆在留县养老就足够了，不敢接受三万户。”
“子房你太谦虚了，就依了你的意思，留在我们初见的地方，封你为留侯吧。”刘邦见张良要得这么少，且愿意呆在落后的留县，有点过意不去，却也放了一百个心。他接着对萧何说：“萧何功劳最大，每次有事都是你及时相助，封你为酂侯。你理应得到最多的田地庄园。”
刘邦话音刚落。那些跟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武将们心里尽是不服，在底下议论：我们跟随大王出生入死，以命相抵，奋勇杀敌。而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动动嘴皮子罢了。凭什么他功劳最大？奖赏最多？太不合理了，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张良坐在一边不多说一句话，自顾自地喝着酒，清丽的脸上从容淡定。
”诸位知道打猎吗？“刘邦阴着脸，扫了一眼台下的大臣。
“知道。”群臣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问这话的意思。
“知道打猎狗吗？”刘邦接着冷冷地问。群臣看着他直点头。
“打猎，追捕野兽兔子是狗，而发现野兽踪迹，指出野兽所在地的是人。如今诸位仅能捕捉到野兽而已，功劳如同猎狗。至于萧何，发现野兽的踪迹，指示猎取的目标，功劳如同猎人。况且你们只是一人追随我，最多不过两三个人。而萧何全宗族几十人随我打天下，这些功劳我是不能忘记的。”
群臣们听了，知道自己在刘邦心目中仅是只猎狗，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敢再争辩了。
“萧相国年纪也大了，以后可带剑上殿，上朝时不必按常礼小步快走。”刘邦站起来挥了挥手说。
大家愣了一下，向萧何投去羡慕或嫉妒的眼光。
刘邦看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曹参，招手叫大儿子刘肥说：“你母亲曹氏死得早，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好好照顾你，委屈你了。现在我把齐国划分为郡，封你为齐王，管辖七十座城，凡是说齐语的百姓都归你管。曹将军为齐的相国，将辅佐你一同去。”
长得胖乎乎，一脸憨厚模样的刘肥听了吩咐，乐呵呵地站到了一边。他虽为长子，但没有亲生母亲的帮助，不敢想太子之位。如今能远离朝堂是非，成为最大的诸侯王，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也不失为幸福。
曹参在一旁听了，忙上前作揖道：“臣必当辅佐好齐王，不让陛下担心。”
刘邦满脸笑容，用轻柔的语气说：“曹将军为国长年征战，身上的伤就有七十多处，打下两个诸侯国，一百二十多个县，功劳特别大。本王封你为平阳侯，好好辅佐齐王。”
曹参谢过后，回到座位。悄悄看了看右边的萧何。萧何也正微笑地看着他。两位昔日好友四目相望又迅速移开，尴尬地点了点头。
陈平、樊哙、灌婴等二十多位功臣陆续被封为侯，随后又宣布了韩信大将军回故乡做楚王，彭越为梁王……一个个封赏下来，争议越来越大，群臣忍不住又七嘴八舌辩论起来，宫内场面失控，混乱不堪。
刘邦眯眼笑看争得耳红面赤的大臣们，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往桌面一拍。啪的一声响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闭了嘴，怯怯地望着他。他扫视大家一眼，仍然眯眼笑着说：“你们这么喜欢争，就等你们争论清楚再赏。今天就散了吧！”说完一甩长袖，郁闷而去。
不久刘邦制定了一系列优军惠民政策：让士兵们解甲归田。给诸侯的儿子在关中免去十二年的赋税徭役，回到封国免去他们六年赋税徭役，国家养他们一年。
下诏让那些躲避战乱，躲到深山，没有登户籍的老百姓，返回原来的所在县，过上原来的生活。老百姓好不容易从战乱中解脱出来，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自然乐开了花，见人都说刘邦的好。
从洛阳南宫回到楚地的韩信，没来得及进屋，就被亲信侍卫拉到一边，凑近耳边低声说：“你的‘老乡’过来了，我按您的吩咐，已悄悄把他安排妥当 。您不在的这几天，我都好好照看着呢。”
韩信听了，拍了拍侍卫的肩膀，小声说：“走，带我去看看。”
侍卫示意其他随从退下，急急地带着韩信往前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绕过殿内的长廊，穿过盖满冰霜的花园。
花园内几棵柳树悬挂着一根根闪亮的树挂。腊梅悄无声息地开放了，点缀着白色的世界，显得格外娇艳。
韩信驻足望着雪中梅，脑海浮现出十几年前与钟离眛在冰河凿冰捕鱼，在山坡上踏雪采梅的美好时光。日子虽如梅花苦寒，时常需要离眛兄和洗衣阿婆的接济，却有年少单纯的自由快乐。
想当年，我们一起习武练剑，切磋用兵之法。两人各有所长，他剑术高超，我军事谋略好。后来一起投靠项梁麾下，一直默默无闻。
项梁死后，我和他一起隶属项羽。离眛兄的英勇与剑术终被项羽赏识，受到重用，位至大将军。离眛兄曾多次向项羽推荐我。我也屡次献策以求项羽重用。无奈我的计策均不被采纳，才使我逃离楚军归附汉王。
如今……唉，物是人非了。
侍卫见韩信站在梅花前叹气，小跑着折返回来小声说：“小的问句不该问的话？您不要责怪。”
韩信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侍卫接着小心试探着说：“我看那位‘老乡’体格健壮，剑不离身，像习武之人，且心事重重。他不会是……”
韩信侧目看着侍卫，沉默了一会，又轻叹一声说：“是呀，他是楚军五大将之一的钟离眛。我和他认识多年了，我们是好兄弟。”
“什么好兄弟嘛，听说他以前曾追杀过汉王，让汉王狼狈不堪，脸面全无。现在汉王到处在抓他呢。他这样来找你，不是在害你吗？”侍卫急得满脸通红地说。
“闭嘴。项羽死了，楚军败了。他有家不能回，有仇无法报，不来找我，找谁？我与他曾共患难，我总不能见死不救。”韩信茫然地望着远方，像是对侍卫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可是……万一被发现，我们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本来汉王对您已有顾虑，收了您那么多兵，说是让我们回故乡，其实……”侍卫见韩信脸色难看，抿紧嘴巴不敢说下去了。他注视着韩信，眼里尽是不解与担忧。
“走一步看一步吧！”韩信望着黄昏的雪，觉得白凄凄又深切切的，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又像汹涌的海水要淹没一切，还有藏头露尾的一丝裸露感。
他搓了搓冻僵了手，幽幽地说了句：“都快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