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不在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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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叶红茶
南方的小城,冬天的阳光都是懒洋洋的。连带着被照耀的人都犯懒起来。
我躺在院里的靠椅上,身上搭一条薄毯,捧着一本小说在看。情节称不上曲折坎坷,但是却能温暖人心。
许是阳光太过和煦,竟不觉有些犯困。
“云”,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听到有人在喊我。
而喊我“云”的,只有一个人。
01
“云,回来啦!今天我做了鱼头火锅,快洗手来吃饭吧!”
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门,对上应强一脸灿烂的微笑。
我勉强苦笑着,万恶的公司,简直拿我们销售人员不当人,恨不得让我们天天粘在客户身上。
说好的朝九晚六,其实一天工作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
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我和应强没有高学历和背景,每个月仅靠那一点点工资,刚刚能吃饱饭,所以只能住在一年四季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我无比憎恶这个地方,永远散发出一种永世见不到太阳的霉味。一个地下室几百号人共用的公厕,比我们小学时厕所都脏,锈迹斑斑的水龙头还不时滴几滴水。
早上五点钟就得起床,排队上厕所刷牙洗脸,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公司。并不很远远的路程,往往堵车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仅仅只是为了省下坐地铁的钱,毕竟公交车刷卡只要4毛,而地铁要两块。
两块钱可以干什么?在我们月底穷途末路时,可以买四个馒头,等于一天的饭钱。
闻着鱼头火锅的香味,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幸福的味道,至少半个月之内我不必为吃饭发愁了——月头刚发了工资。
02
应强刚辞去了销售工作,原因是性格不适合。他永远会给客户最诚实的回答,这是销售的大忌。
我无所谓,在北京,我不相信会有人一直吃不饱饭。实在不行,我就去饭店端盘子,好歹包吃住。
我只有这么一点志气,当初从老家坐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北京,我就盼着能挣点钱给父母。
在老家像我这样只有初中文化的女孩,一般都在超市或者厂里上班,一个月一千五都挣不到。
我还有个上高中的弟弟,妈妈血压高,经常头晕,上不了班,只能给弟弟陪读。我爸是个瘸子,在他那个修理厂干了十年,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远远不够这一大家子的花销。
我听厂里的阿姨说她侄女在北京干销售一个月挣一万多呢,于是我不顾父母的担心,孤身一人来了陌生的城市。
来北京的火车上,我流了一路的眼泪。看着一车子陌生的面孔,听着各地的方言,那种未知的恐惧,让二十岁的我心里布满愁云。
我一直信奉女儿当自强,我想让父母过好点的生活,就必须足够强大。想起我妈冬天连澡堂都舍不得进,下雪天都在家围着帐子洗澡,我的心里不是滋味。
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北京呆下去,赚很多的钱,不能打退堂鼓。
这样的信念,让我坚持了一年半。去年春节回家,我紧紧攥着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三万块钱的工资递给我妈,我说,妈,是少了点,明年我肯定能赚得更多。
03
应强是我们隔壁公司的,其实也就是一层楼,两间办公室。
有次下午实在犯困,掏出一袋速溶咖啡去茶水间倒水。好巧不巧,偏偏头重脚轻撞在了他身上,满满的咖啡倒在他的一身西装上。
我瞬间瞌睡全无,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一块钱一袋的咖啡。
看着应强滴水的袖口,我自知理亏,只好说脱下来洗好带给他。
就这样交换了联系方式,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一个南方姑娘和一个北方小伙就这么走在了一起。
如果这放在小说里,应该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然而摆在现实里,我们就是一对穷逼。一个穷逼爱上另一个穷逼,答案只会更穷。
可是天生乐观的我常常自我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始终努力。在北京,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不都好好的活在这个城市吗?也没听说谁被饿死了,只要饿不死,我就要在这里立足下去。
跟应强住在一起,好歹省去了一个人的房租费。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会手牵手,坐地铁转公交去南锣鼓巷吃上一串老北京糖葫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你如我,都不过是这个城市的过客。
04
应强找工作接二连三碰壁,已经辞职将近一个月了。起初在网上收到单位的面试消息还一个劲去应聘,慢慢受的打击多了,他眼看着同去的人被录取,而他却灰溜溜地出门,于是直接删除了发布的简历。
我不好说什么,我以为他会想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赚不到钱,真的只能饿死。
每次下班坐在公交车上,戴上耳机看着窗外一路斑斓的霓虹灯,仿佛隔绝了所有的不开心。
我多想打开门能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告诉我,他找到了工作,他能够披荆斩棘,为我们的以后做出一点努力。
可是,每次迎接我的,是浓浓的酒味。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他一天两瓶。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烦闷,需要酒精暂时麻醉自己的神经,可是我太体谅他了。
他的胡须一天比一天长,整天躺在床上,终日不见阳光,晚上回来还要我给他洗衣服,而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整装待发的架势。
我们爆发了交往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我让他扔掉所有酒瓶,把自己收拾妥当,明天出去找工作。
而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05
我从未想过这个粗鄙的字眼会从温和的他嘴里说出来,这个出门会紧紧牵着我怕我丢了的男人,会让我滚。
坚强如我,也没忍住泪水,盯着床上的他,指望他下一秒会过来抱住我道歉。
然而他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迅速收拾完我的东西,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我在心里默念,叫住我,叫住我,别让我走。
可是直到我出了地下室,看见了点点的星光,他也没追出来。
刺骨的寒风吹向单薄的我,我裹紧了在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棉衣,质量有点次,在路灯的照耀下,我才发现袖口那里脱了线。
我拖着箱子,不知道何去何从。深夜的北京,一点儿也不孤单,依旧是另一种热闹。大排档里飘出肉的香味,让我想起了我妈做的红烧肉。而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了。
我没想过有天会被应强赶出来,而现在迫切的问题是,这样冷的天,我要去哪里呆上一宿。
就算要找房子,也没那么快立刻住进去。住宾馆的话,我不清楚一夜要多少钱,怕被坑。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06
公司里果然灯火通明,还有两个同事对着电脑在噼里啪啦打字。
我把箱子放在位子上,搓了搓冰冷的手,起身倒了一杯热水。
我不禁苦笑,平时最不愿意来的地方,此刻却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人,这时却各在一处。
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期待着它能响起。期待着应该得到的一点点担心。
然而一夜过去,我的失望终于落空。
原来我是这么容易被抛弃的人,一定是我自己哪里不够优秀,我该反省一下。
但是,我只会往前看,绝不会回头。
所以当我搬进另外一处地下室,吃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时,盯着手机上应强发过来的消息,我看了一眼就删了。
那一夜的寒风早已吹进了我的骨髓,你再也别想捂热我的身体。
然而应强还是每天打电话给我,不接就发信息。他说他找到了工作,他说他会努力养活我。
我关上手机,心仿佛被火车轧过。
我怕够了他那样颓废的模样,我更害怕他会再对我说一个“滚”字。
07
最近的工作任务越来越重,很久没有放过假的我坐在电脑前很难打起精神。
然而我妈的一通电话犹如炸雷,轰炸了我的脑袋。
她告诉我,我爸在工作时手指被机器绞了。
挂了电话我立马收拾东西到车站买了回家的高铁票,恨不能一下子飞到家里。
下了车赶去医院,看见我爸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指裹着纱布,我妈累得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仿佛老了许多,我的眼泪倏地落下来。
我爸见我赶来,哽咽着说:“云云啊,爸对不住你,没能耐养活你们娘仨,让你一人在外受苦了。爸想通了,啥也比不上咱一家子团圆在一处,你别去北京了,在厂子里上个班,能过活就行。”
我点点头,背过身去擦眼泪。
好在伤得不是太严重,骨头没断,保护好别再伤着就行。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忽然不明白当初一心想要赚钱的意义了。北京,我不会再去了,我愿意一辈子平平淡淡守候在父母身边。
08
“云云,进来吃饭了,有你最爱吃的鱼头火锅。”
真恼人,瞌睡着呢,谁叫我。
“小馋猫醒醒,肚子里的宝宝在睡懒觉,你也跟着睡了。”
我睁开眼,映入一张好看的面孔高高的鼻梁上戴着蓝框的眼镜。
原来不是他。
是的。
我结婚了,肚子里的宝宝已经五个月了,而今如愿过着平淡的生活。
屋里鱼头火锅的香味飘来,我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老公肩头,有气无力。
应强,我不在的日子,愿你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