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得益于互联网的传播，这行金句般的诗在文艺青年中广为流传。

　　但我要很诚恳地说，后面狗尾续貂的那两句“盛宴之后，泪流满面”并不存在于原诗之中。擅自加上这两句的人，一定连这句话的含义都没有理解的吧。

　　原诗出自英国反战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商谈着，各执一词，纷纷扰扰

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将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我的爱情纷纷越过未来的藩篱

梦想解放出双脚，舞蹈着

于我，穴居者攫取了先知

佩带花环的阿波罗

向亚伯拉罕的聋耳边吟唱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

审视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栗

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And strangle Reason in his seat.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And garlanded Apollo goes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Look in my heart, 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这是余光中的翻译，完整的原诗是“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四字断句的版本应该是网友简化而来的了。

　　初次见到这句诗，是在朋友圈里。

　　充满野性气息的凶兽猛虎，柔弱得会在风中摇曳的蔷薇……这是多么奇特的一幅画面，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反差萌。

　　余光中将这首诗推崇为象征诗派的艺术代表，猛虎象征人性的阳刚，蔷薇则是阴柔，“它表现出人性里两种相对的本质，但同时更表现出那两种相对的本质的调和”。

　　深以为然。

　　这首诗里充满了矛盾，却也有着无处不在的调和。

　　Ｉｎ　ｍｅ这个短语被余光中两次翻译成了“于我”，未免有些害义之嫌，倒是第三次出现的“在我心里”更为贴切。

　　在诗的一开始，诗人就呈现出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纷扰争执的混乱内心状态。

　　于是当前欲望扼杀了理性，现在未得的爱情穿越时间的藩篱从未来而来，和从囚禁中被解放的梦想共舞……这是一场狂欢，宾客是凶手和死者，是不存于现在的爱情和曾被束缚双脚的梦想……

　　诗人用荒诞的诗句描绘着这场颠狂的盛宴，但混乱并未结束。

　　穴居者指的冰河时期起源于欧洲的穴居人，身为史前人类的他们象征着过去；而先知在宗教意义上除了领袖之外，也有预言者的身份，象征着未来。

　　阿波罗是古希腊的光明之神，同时也司掌音乐，传说他的乐声能让野兽都为之倾倒，让豹子和狮子温驯地在羊群中走动，让野鹿和羚羊踏着节拍跳舞。

　　而亚伯拉罕是耶和华最虔诚的信徒，他的双耳其实不聋，只是对上帝的信仰过于盲目，以至于到了以子献祭也毫不犹豫的地步。这大概就是萨松说亚伯拉罕聋耳的原由。

　　摩利亚山上，头上戴着月桂树枝叶所编织的冠冕的天神，用手中的七弦琴弹奏出了这世上最优美动听的音乐，那连肉食猛兽也能驯服的天籁徐徐传开，却也终究无法打动那个自闭双耳的信徒，无法让他停止那场血的献祭。

　　分明又是一个荒谬的故事。

　　这是萨松心中混乱的纷扰所造就的景象，阿波罗是他，亚伯拉罕也是他；穴居人是他，先知也是他……所以猛虎是他，蔷薇也是他。

　　那凶悍的猛虎踏步而来，它看见了一片碧绿中独自盛放的那抹嫣红，不由顿了顿，而后放慢脚步缓缓走近，来到那朵蔷薇跟前，低下了它百兽之王的头颅，轻嗅着不胜凉风的娇羞……

　　人性中的相对的两种特质，便在这画面中谐和地结合为一。

　　这世上最复杂的大概就是人心，刚和柔不过是其中的两种本质，对立的矛盾远不止于此，豪放和婉约也能在同一个身上出现，还有理性和感性，欲望和克制，消极和乐观……不可尽数。

　　萨松的最后两句就写得很有意思，他说审视内心的人在知道了人性的本来面目后会战栗，这种“认识你自己”的论调，不由让人联想到苏格拉底的哲学名言。

　　但今天我不想谈人生，只想聊诗歌。

　　突然想到前几天有一个简友聊天，她说她喜欢的女人坦荡直率，把真诚和淫荡都一并叫爱人看了去。

　　她的意思我都理解，但考虑“相对”的话，应该把真诚换成庄重更为合适。

　　而如果是我，我会用萨松的诗来表达——

　　我心里有只猛虎，你可曾看见那朵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