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原创）

         

            不为倾城染红妆，独自寂寞秀青梅。

           他年烂漫情非浅，绮霞故里锁嫣然。

           借得折枝笑童年，入梦相谈两无猜。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树乡愁压海棠。

     匆匆那年，数十载的离别，让我如今满载乡愁而归。故乡的山水依旧，故乡的淳朴依旧。只是多了一片漫山遍野的海棠园。我记忆中童年的伙伴小伟，也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物是人非的改变让我的心头感慨万千。我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了，不禁想起一句王菲的经典歌词：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思绪瞬间回到童年。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毒辣的炙烤着大地。劳动了一上午的大人们都吃完饭开始午睡了。我虽被妈妈强行吼骂着闭上了眼睛，但是心却惦记着后村田叔家即将成熟的海棠果。那满树密密麻麻的红艳果子簇拥着亮油油的绿叶，荡在枝头上迎风炫耀，示威似的傲视着我们这些熊孩子。只是想一想就流了满口的酸水。我和前院的小伟已经盯了那树海棠果好几个月了。从花开到果熟，我们发誓势在必得。

        窗外，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棉絮一样的白云，蝉鸣的奢燥更令我没了睡意。耳边爸爸妈妈的鼾声此起彼伏。突然，一声尖细的口哨声从窗前划过。我再也躺不住了，打了鸡血似的坐了起来。这可是我跟小伟之间的联络暗号啊。悄悄的起身，不敢去开门怕惊醒了大人被责骂，只好小心谨慎的一点点迈着猫步跨上了窗台，然后灵巧的翻过窗子跳到了地上。

      脚底一阵灼热，我赶紧跳了起来，才发现忘了穿凉鞋了。赶紧去墙头上拿下一双妈妈午睡前才刷好的布鞋套在了脚上，虽然湿淋淋的，但总比光脚舒服一些。

       我一溜烟的跑到了前院的邻居家，看见同样翻窗逃出来的小伟露在墙头上的黝黑的脑袋。他正咧着悬了一颗门牙的嘴冲我没心没肺的笑。（因为要换牙了）我们俩一溜烟儿的往后村田叔家跑去。

 

         田叔家门前有一条常年水流不止的小河，河水不深刚刚过膝。我和小伟拉着手趟了过去。然后爬过一段不算陡的斜坡，绕到了田叔家的后院，抬头一看，原来这颗挂满青果的海棠树长在一段三米高的土坎上啊，坎下被田叔用石头圈了起来，里面居然养着两头大肥猪，一黑一白，正懒洋洋的趴在墙脚阴凉处睡觉呢。猪圈的另一角阴凉处，用锁链拴着一条浑身油亮的大黑狗，这是一条只有眼圈和额头有白毛的土狗，被伙伴们叫"二狼神"。它是一条很凶猛的狗，据说去年咬了偷果子吃的东子，故犯了"天条"被田叔锁在这里面壁思过呢。

        "看吧，这是"二狼神"和"黑白无常"共同镇守的果子，我们怎么摘？"小伟皱着眉头嘀咕起来。二狼神听到动静警惕的抬起头，冲着我们呲着牙示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小伟立刻叉着腰翻着白眼呲牙咧嘴的回击二狼神。他的幽默逗得我刚想放声大笑，突然意识到我们是来偷果子的小偷啊，赶紧捂住了嘴巴。说来也怪，那"二狼神"居然没有再大吵大叫，而是轻蔑的瞄了一下我们继续埋头假寐。

      "我已经降服了二郎神，接下来怎么爬树啊？"小伟在树下仰着脖子吞口水。"看姐的，姐会爬树。"我拍着胸脯说。"啊，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女的啊！"小伟顽皮的揶揄。"去你的吧！"我一拳冲着小伟的嘴巴招呼过去，结果他那颗还吊在牙床上苟延残喘的门牙就光荣就义了。

      小伟哎呀一声吐出一口血水，里面果然裹着一颗大板牙。他咧嘴想哭，眼泪都要出来了又硬憋了回去。"你这个男人婆，以后"过家家"的时候，休想让我再当爸爸你当妈妈，你只配当个尼姑！不对，是女和尚。"他恶毒的瞪着我骂。

      我无所谓的晃着脑袋说："还想不想吃海棠果了？""废话，当然想吃了"小伟抹了一把嘴角，用脚把那颗门牙踢飞了。"那就过来，蹲在树下，我踩着你的肩膀爬到树上去摘，你在下面给我放哨。""凭什么踩我肩膀啊？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欺负我呢？上次咱俩偷海棠花的时候，你就把我衣服踩了两个大泥印子，回家被我妈揍。这次还算计我？"小伟红着眼睛抗议。"那好吧"我叹了口气，乖乖的蹲在了树下。小伟毫不客气的踩着我的肩膀往树上爬，嘴里不停的喊着"站起来，你站起来，快点儿，我马上就要够到那棵最粗壮的树枝了。"我咬着牙忍着痛颤颤巍巍的往起站，大概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但还是站不起来。"你这个笨蛋，别晃啊我要掉下去了！""你太重了，比黑白无常还要重啊，我起不来啊！""你这个废.......物"他的这个"物"字是摔在地上才说出来的。我俩都倒在了树下，滚的满头满脸都是沙土。

      "算了，还是你踩我肩膀吧。"小伟狼狈的爬起来，蹲在了树下。我已累的满头大汗了，喘着粗气把脚狠狠的踩在了小伟的肩上，双手扶稳了粗壮的树干。我们俩配合默契的站了起来，我终于勾住了那个最粗的树枝，身子灵巧的翻坐在树叉上。摘了一颗即将熟透的海棠果塞到了嘴里。"哇！好酸甜啊！"

       "别只顾着自己吃，快，给我扔下来几颗尝尝啊！"小伟馋的直跳脚。我居高临下的笑"还叫我男人婆吧""不了""还骂我女和尚吧？""不骂了"小伟急的抓耳挠腮。我满意的笑了，女皇一样的摘下几颗青涩的果子，冲着他的脑门扔了下去。"你这个坏...."他刚想破口大骂，突然意识到我这位姑奶奶他还得罪不起，遂不再理我。他捡起地上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啊呀，酸死了，我的牙都酸掉了。"他酸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赶紧吐出了嚼的囫囵半片的果子。我早已在树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怕小伟真的哭出来，我赶忙用力摇晃树枝，想把熟了的果子晃下来，这样他就顾不得骂我了，因为我认定他就是个吃货。可惜晃下来的果子大部分都掉到了土坎下，这下热闹了，黑白无常看见无端掉下来的青黄果子，立刻来了精神，一口一个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抢地盘儿的互掐起来。二狼神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见有吃的哪有不抢的道理。只可惜铁链拴的太短，它是急的汪汪直叫。一时间 锁链的哗啦声，狗吠声，猪叫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把这个宁静而闷热的午后搅得一团糟。

       小伟在下面急的直跳脚"下来，下来、快下来啊……"我意识到闯祸了，吓的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果然，田叔和田婶儿睡眼惺忪的出来了。冲着我们就骂"谁呀！哪个小兔崽子如此胆大，敢偷果子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着拿起放牛鞭子就追了过来。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也不管危不危险就想从树上跳下来逃跑。因为小伟已经一溜烟儿的没影了，我不禁惊叹原来他那么有运动天赋啊，跑的比兔子都快。

      可惜慌乱中的一跳，把树枝砸断了。而我好死不死的就被断枝刮到了背后的衣服，我就像个沙包一样的被吊在了树上。手脚乱蹬。这也太悲催了吧。因为脚下就是三米多深的土坎，黑白无常和二郎神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如果掉下去肯定被它们活吃了。如果掉不下去就会被田叔抓到扒掉一层皮。我顿时觉得世界末日了。

      田婶儿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土坎上爬，一边大声的喊着"别动，别乱动，小心摔下去危险！"我哪顾得上危险啊，越发动的厉害，张开嘴大哭起来。最终我被田叔从树枝上摘了下来，如破布娃娃一样的丢在了树下。田叔跳下树来，抓住我的脖子就要揍我。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想我还能活着回家吧？明天就是我八岁生日了，妈妈答应给我煮俩鸡蛋吃呢，我不想死啊！田叔的巴掌没有落下来，我却听到田叔杀猪似的"啊呀"一声松开了我。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小伟拎小鸡一样的从地上拎了起来，拖拽着没命的跑。感情他是回来救我命的。正好看见田叔要揍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就趴田叔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我们俩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小河对面，背后是田叔田婶儿又气又急的呼喊声。但是耳边风很大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我俩一直跑到了村东头的土地庙，终于感觉安全了才停下来。然后背靠背的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你不是跑了吗？干嘛又回来救我？"我鄙夷的问。"我突然想起来我哥给我讲的故事叫英雄救美，我想当英雄就回来了，只可惜你一点儿也不美。"小伟撇着嘴惋惜的道。我立刻火冒三丈"你也不是英雄，只不过是个小偷儿，逃兵而已。我一点也不崇拜你"

      我生气的拿胳膊肘狠狠的撞向小伟的肋骨。他哎吆一声闪开了身子，我就被晃倒在地上。后背挨地的一刹那，疼的我差点儿背过气去。这才意识到后背被树枝刮伤了。顿时满心满眼的委屈铺天盖地的袭来，我索性躺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小伟有一个弱点就是怕眼泪，只要我一哭他就抓狂。他开始还很有耐心的哄我，不一会儿也跟着我一起哭了起来。他边哭边骂："不就是几颗破海棠果吗？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以后长大了不当兵了，我就种海棠，我要种很多很多的海棠树，把整个山洼都包下来种海棠树。然后让你整天坐在树上吃，随便吃，吃够了就随便祸害着玩……"我突然止住了哭声，张开嘴震惊的看着小伟。

      "我们也养两头黑白无常，什么也不喂就让它们吃海棠果长大。以后的猪肉都是甜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伟闭着眼睛跪在地上自言自语的哭骂。然后一个特大的鼻涕泡儿从他的嘴巴上绽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小伟被我莫名其妙的笑声惊的忘记了哭骂，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笑，然后也跟着我一起大笑起来。笑够了他一本正经的说："妈妈说不让我跟你一起玩儿，说你是疯丫头怕跟你x学坏了。但是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玩儿，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青梅和竹马啊？""什么是青梅和竹马啊？可以吃吗？你在哪学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啊？"我懵懵懂懂的问。"我哥说的我们俩整天一起玩儿，就叫青梅和竹马""你有一个坏哥哥"我咬着牙齿说。"我哥是个男子汉，是大英雄，如果谁欺负我了，我只要告诉哥哥，他准会替我报仇。不许你说我哥哥不好。"小伟义正言辞的警告我。他的脸因为激动涨的通红。于是我们决定回家问他哥哥什么叫青梅和竹马。结果回到家，迎接我们俩的就是一顿胖揍。因为田叔怕我们跑丢了出事就找到家里来了。

        多年后我们才理解田叔和田婶儿的良苦用心。他并不是心疼我们偷几颗果子，他是怕我们受伤摔着才找到家里来的。他就是觉得我们这些熊孩子淘起来无法无天的，怕有危险才想吓唬我们教育我们一下，结果弄巧成拙。而这场童年闹剧的代价就是我们各自都挨了父母最严厉的混合双打。而田叔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排深可见血的牙印，至今疤都没有消失。

   

       风儿轻柔的拂面而过，吹乱了我及腰的长发。也吹乱了我心底的惆怅。此时，正是海棠花开最美的时节，漫山遍野的粉白嫣红，美的似人间仙境。淡淡的花香沁润心扉，两只彩蝶穿梭花间肆意的追逐戏闹，似当年无忧无虑的我们。

       我一身素雅的长裙随风轻舞。只是花开依旧，海棠依旧，却不见了当初的年少轻狂。素年长流不止，锦时花好人却不再依然。我轻轻的走近一枝最艳的海棠 ，刚想伸手去摘，一只小蜜蜂嗡嗡嗡的飞来，护花使者般的盘旋在花蕊间。我有一刹那的感动，素手接住了几片从高处轻盈飘落的花瓣。泪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我想给自己一个安慰的微笑，却发现心很疼很疼.......

        我知道这片海棠园的主人是谁，我知道海棠花开的期待是什么。而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回不到从前了。我想我应该来去悄悄，不必惊扰任何人。留一份素然美好在心间，海棠你好，我曾经来过........

       作者：京都物语；微信：13050591583；美篇号：10261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