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门担担面

兰州人的清晨，是从一碗牛肉面开始的，洛门人的清晨，则是从一碗担担面开始的。

多少年来，担担面不仅成就了洛门街面独特的味道，也成就了洛门街面独特的风情。塑料棚下热气氤氲，吃客密密匝匝，络绎不绝。站着的，坐着的，趷蹴着的。吃面的劲头十足，排队的翘首以待，擦着嘴打着饱隔的一脸满足。洛门人早上打招呼不问好，不问“茶喝了没”，只问:“面扯过了没?”“扯面走！”

有担担面的街面，才是洛门的街面，担担面是洛门的日常。吃过担担面的洛门人身子是暖和的，面上是含笑的，心底是踏实的。

洛门担担面设备简单。一张方桌，一条长凳，两个钞锅，一筛凉面，一盆臊子，一撂碗，一筒筷子，一排调料盆，外加一个人。往街边一坐，就可开张起事。担担面的功夫在摊外。臊子、佐料、小菜、汤，都得提前备齐。手拉的面条煮好，淋以熟油，在案板上反复翻抖，晾冷，码在油晃晃的竹筛中。看着乱麻如山，却一把一碗，软滑劲道，条分缕析，毫不沾连。面相同，汤各异，担担面有素荤两种，洛门人谓之“素面”“肉面”。抓起一团面，扔进冒着热气的素汤锅中，捞起，浇以热汤，撒点淖过水的青菜条、豆腐片、胡萝卜丝、芫荽末，淋以蒜汁、麻油、芝麻酱、香醋、油泼辣子，一碗红绿树间、清淡可口的素面好了。面扔进翻滚着的肉汤锅里，过水浇汤，汤底摸索勾出半勺臊子，撒上蒜末碎葱，几滴醋、一勺辣子。红艳浓烈，油花沸腾，肥而不腻，肉面大功告成。

英雄配如汉，好面得好配料。无论素面肉面，都得调勺油泼辣子。这油泼辣子之于担担面，就犹如韭菜酱之于羊肉，巴盐之于水煮牛肉，黄葱花之于武山浆水，一勺便能完全激发出面的鲜香，是中药之药引、艺术家之气质、人之灵魂之类的东西。红辣椒挂屋檐下晒干，石舀里捣碎，不能太细，粗枝大叶、豪放点最好，浇以热油，便可粉墨登场，大显身手。有人吃担担面不放辣子，这面还有什么吃头呢。卤肉是近年担担面的新宠。肉摊傍着面摊，举案齐眉，共同发财。肉片切好，过卤汁烫热，肥嫩爽滑，恰到好处。盛入小碗，肥瘦相间，带皮，肥者晶莹，瘦者细嫩，不腻不柴。卤肉之于素面，犹腊肉之于清笋，文君之于相如，豪放之于婉约，大荤配大素，绝配！

食客对担担面趋之若鹜，一为其味美，二因其方便。食客站立摊边，吸面、喝汤、抹嘴，一气呵成，快者一二分钟，慢者三五分钟。担担面的崛起也与便利相关。1841年，一位名叫陈包包的小贩为求生计，把家里做好的面条拿到集市上去卖，他一边挑着担子，一边沿街叫卖。因是挑着担子来卖面，方便快捷，人们遂以“担担面”名之。自此，这种小吃便在洛门街面迅速走俏起来，如火如荼。当然，担担面的红火还有赖于地利。洛门古称“落门聚”，有西北“旱码头”之称，南来北往、东进西出的商旅在此歇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碗担担面，热气腾腾，既可消释满身的疲劳，又省事，不耽误行程。

那么，洛门担担面好吃吗？绝对好吃！玉皇大帝喜吃，卑田院乞儿亦喜吃。自从做了洛门女婿，只一碗，我便恋上此味。岳父家在洛门南街，门外就是面摊。到洛门不吃碗担担面，心里虚虚玄玄的，不踏实。有时家里肉在桌上，我却馋猫般溜出门，偷撩一嘴担担面。有次我吃完面踱进屋，油光满面，陶陶然。岳母边捞面边问:“人家的担担面就那样好吃吗？”老婆看我面有愧色，忙着打圆场:“他就那点出息！”嘿！别看岳母与老婆嗔怪，其实她们也常常将担担面提到家里饱口福。不过话说回来，吃担担面，还得到街面上，提到家里需三五步，汤冷面凉，没了那个热乎劲。

这面，不仅我认为好吃，别人也这样认为。洛门担担面，早已是窗户口吹喇叭大门口挂灯笼，声名在外。泉坡下有家担担面馆，店里煮面，店外舀汤调料。掌事的是个老者，态度极差。有人去吃面，想多加勺辣子，遭拒后窝了一肚子气。第二次又去吃，别人不解，此人笑道:“面好，就是受气看脸色也要去吃！”此话一传开，名声大噪，竟然成了店里招牌。如今提起店名鲜有人晓，提起“受气面”，妇孺皆知。态度不好，仗着面好，窝着气吃，也因面好！这家面馆我曾慕名而去，店里早换了舵主，态度也极好，只是“受气面”的名号愈叫愈响，几乎成了洛门的招牌。

南街有家面馆，只买素面。除了拉面的师傅，父母儿女齐上场。父亲干练，统筹全局。母亲瘦小，专管捞面。儿子个小、头大、眼圆，舀汤调面时，头一点一点的，节奏感极强。女儿略胖，专门拾碗抹桌。这是家典型的家族式小作坊。简单的一家四口，将这一平常小吃做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逢集日食客一早便排着队等面，过午，汤尽面罄。这儿的干拌面极香。面出锅，直接进碗，淋以佐料，拌以小菜，再从旁边摊上加份肉，香辣可口。吃完，一碗底红油。喝上半碗素汤，舒坦。有几日，面摊歇业，食客到摊前打个转转，心有不安，悻悻而去。那段时间，半条南街都是冷清的，食客的心底是不踏实的。过几日，面馆照常营业，南街又热闹起来。

洛门人担担面吃得热火朝天，别人只能干咽唾沫。好在洛门担担面这些年赖着好名声也开始抬脚走出去，在县城生根发芽。渭北两小区之间有点闲置了多年的空地，有人在此盖了间彩钢房，垒灶搭锅，开了间担担面馆。味道着实不错，与洛门担担面绝对在伯仲之间。岳母到底是洛门南街上行走了多年的人，只喝了一口汤，就品出了洛门的味道，赞不绝口。一问，请的是洛门的师傅。这家担担面馆整洁干净，朴素雅致，不仅做面，还在传承担担面文化。墙上有图有文，写着洛门担担面的制作过程，特点，由来。正当我心中窃喜之际，这家面馆突然没了！

唉!好好的一家面馆，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吃面，还得到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