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暮春，川中，一辆豪华的客车随着蜿蜒的盘山路行驶着。
车内的旅客们由先前的惊叹于巍峨群山奇峰的兴奋，转而索然无味，以至于个个昏昏欲睡。
他们有的扶在椅背上打盹儿，有的仰靠在后背椅上闭目养神，也有的刷着手机，不时听得手机里传出一两声“咯咯”的笑声，还有的竟打起了呼噜，使车内显得异常宁静，那汽车行驶的轰鸣声便格外响亮。
突然，汽车一个急刹，震荡得车内的人们全部东倒西歪，就听得一片“啊哟”“唉嗬”的嘈杂声。此时，一个愤怒的尖叫划破这片嘈杂，如一把刀，直插所有人心中：你是流氓啊！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车内走道上相邻座位上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推搡着自己怀中的一个年轻的男子。
那女子一头乌发，圆而略尖的脸，如下半月的月亮。淡淡的弯眉下面是一双清澈流转眼波的黑眼，身材微丰，穿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那两条雪白的手臂，正在使劲把年轻男子往外推，可以看出，她那裙子已被男子的身体揉搓得凌乱不堪。
女子手忙脚乱在推搡，可那男子好像睡着了一样，依然躺在女子的怀中，竟然还呼噜着。
他那高大的身体，任女子如何左右挪移，就是横过车道，头和上半身趴在女子怀中，下半身塞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池塘边斜向生长的大树一样，树根紧紧深扎在岸边，而树身却倒向池塘。
女子推移几下，他随着她的力道，仅仅左右晃动几下，双眼是紧闭着的，嘴角边还流出了一股涎水，闻之，有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
女子仰起脸，皱起眉头，圆睁双眼，一只手揪住男子的衣领，一只手架起他的臂膀，狠命拉、推，嘴里不停地骂道：快醒醒，你这个流氓。
但是，任凭女子怎样嚷骂，车内的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谁也不去阻止。一瞬间，刚车因刹车而引起的骚动，此刻完全平息了，大家都屏气敛声，安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目看耳听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心里都在评估着这个事件的后果。
女子有些慌乱了，因为，这个男子怎么看，就怎么像在故意吃自己的豆腐。他那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味混合着酒气，扰乱得她花枝乱颤，不知是气得还是怒得，她焦灼之下，腾出双手拎起了男子的耳朵。
在那种力道之下，年轻男子“哎哟”一声，睁开眼来，起初朦朦胧胧，后来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杏眼圆睁的脸，那脸白得如雪，乌发散乱，有几绺还拂在了他脸边。
男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赶紧试图挺起身子，但蠕动了几下，却仍然没有立起来，倒是他这样的乱拱，无意间又撞揉到了女子那饱满的胸部，直羞得女子红云满面，骂声连连：你真是个流氓，你你·······，她气得胸脯起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子也很紧张，便侧向转身，面对女子，伸长一只手臂，扳上女子后背椅，猛一用力，他的身体与女子的胸脯一瞬间紧密挤压，腰部力挺，再松开手，整个身子往回甩过，便倏忽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对不起哈！男子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又正了正藏蓝色夹克的衣领，对着女子露齿一笑。
女子却瞪着一双大眼，直盯着他，怒火中烧：你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欺负人呐？
男子双手一摊，苦笑着：喝的有点多了，真对不起，对不起。旋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声道歉。
女子不依不饶：如此胆大妄为，光说句对不起就完了？
男子仍然讪笑着：唉，这酒，这破路，这颠簸，真让我出了个大大的洋相。刚才如有冒犯您的地方，还望多多谅解哈。
女子杏眼愈发睁得大了，那眼光从他左脸扫过右脸，在男子觉得像两把刀，刮了左脸再右脸，不禁脸上热辣辣的。女子的声音大了起来：这一车旅客都可作证，你这是耍流氓，真不要脸。
男子的笑凝固住了，怒气从脚跟直涌到脑门，他眼光不再躲避，而是迎向女子，且扬起了头，说，美女，不要得理不饶人好不好？我说过了，也道过歉了，这是个偶然事件，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吗？
我大呼小叫？你刚才的丑态，想不叫人大呼小叫也难。女子怒气勃发，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逼视着男子说。
男子待在座位上没动，但仰起脸直视女子，皱眉道：怎么？想打人是吧？然后把膀子往女子面前一送，说，你想打就打吧，我还承受得住。
打你？女子双臂抱在胸前，冷笑道：我怕脏了我的双手。
男子再也忍不住了，这话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从座椅上也慢慢站了起来，脸上摆出了真的“流氓相”，故意调戏道：那刚才我就是那么倚在你怀里，你已经脏了······
话刚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男子挨上了女子的一记耳光。
女子回过头对满座聆听他俩吵架的旅客说：大家快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这下可是原形毕露了，他说是偶然事件，他分明就是想趁机占便宜·······，说完，眼睛婆娑，拿手拭着。
旅客们方才都静静听着，闻听女子的话，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车内引起了一阵骚动，和着汽车的轰鸣声。窗外的景物快速掠过。
男子捂了脸，那脸颊麻辣辣的。他万想不到女子竟然出手打人，一巴掌打得他沮丧又愤怒，便嚷道：美女，你也太无理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殴打别人？要知道，公民的人身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好一个公民的人身权神圣不可侵犯！女子暴喝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男子的鼻子，怒骂：就你这样子，还人身权利！好好，我打电话报警，咱们走着瞧······`
报警就报警，谁怕谁呀！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男子不甘示弱，亦硬怼过去。双方立时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正吵间，车子忽然一个刹急车，把吵架的男女陡然相撞在一起，巨大的惯性使得两人不由自主拥抱起来，就听到一个暴雷也似的声音：
都别吵，烦死了，要吵，下车去吵！有本事就在外面练去，何必在车内污染环境，扰得大家都不安生！
这是司机生气了，他也恼怒起来，他一恼怒，就来个急刹车，那车往前耸一耸，就静静停在一座大桥的桥头边。
车子停下，男子与女子迅即分开。女子那瞪着男子的乌黑的眼睛愈发大了。而男子却把头扭向了车窗外，他心里想，这下又糟了，刚才因为刹车抱着的这个女子丰满的身子，在一瞬间，有些暧昧的味道，使他惶惶然起来，他望着前面大桥上密密麻麻疾驶的车辆，和桥下汹涌的浑浊的河水，硬着头皮等待着女子的再一次狂风骤雨般的喝骂。
女子满面红霞，万料不到自己竟然又投怀送抱，而且，自己神圣的胸脯又一次与这个肮脏的男子紧紧贴在一起。又急又气，伸出玉臂，要去抓挠男子的头发，骂道：你这个流氓，今天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只感到大地震颤，雷鸣四起，顷刻间，汽车也剧烈颠簸起来，直颠得车内的人东撞西倒，鼻青脸肿。可以看到，前面的大桥在一瞬间呼啦啦地垮塌下去，桥面上疾驶的汽车下饺子般坠入滔滔河水中，而周围山上的巨石也轰然松动，挟着风，裹着沙，向山下疾速奔去。
女子在剧震的那瞬间，倒向了男子，巨大的颠簸，使她不由自主紧紧抱着他。而男子用双手吃力地紧紧扳住椅背，不至于摔倒。
他迅速回过脸来，对女子大喝道：这是地震！抱紧我。又冲向惊恐失措的旅客道：大家不要慌，待在座位上别动。先别忙着出去，免得被山下滚下的巨石砸伤了。
于是，一群围堵在车门口的人都摇晃着站住了，整个汽车在一颠一颠地抖动。
人们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吓傻了！没有人吭声，只听得外面轰隆隆的声音。而那个女子把男子抱得更紧了，乌发缠绕在他的脖颈上。男子试图掰开那双雪白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这撼天动地的声音才渐渐消失，人们纷纷回过神来。女子仍然抱着男子，男子颤抖呼喝：喂，美女，地震暂时过去了，快松开手啊。
女子半晌才缓缓抬起脸，满眼噙泪，但仍未离开男子的怀抱。车内的人包括司机在内，惊魂甫定，他们望着这对男女，回味着回味着，突然，有人在饮泣，也有人在欢叫，更有人捶起了椅背，还有人把地板跺得咚咚山响，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那是山呼海啸般的幸运，是一曲生与死的交响乐，撼天彻地·······
一年后的春天，男子与女子特意乘着大巴车又来到了这桥头边。下车时，司机有些奇怪，因为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只有他们俩从心里清楚，冲司机一个神秘的微笑，他俩下了车，在桥头边闲庭漫步。
女子：你这回耍流氓真是把我耍到手了，而且是合法的流氓呐。
男子：当然！我平生真没耍过，可那回，就耍了一次，谁曾想一箭上垛。
他调皮地冲女子扮个鬼脸，搂着她的腰，缓缓向桥边那丛正开得灿烂的月季花丛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