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

卒子的午休很少这般磨缠：后脑勺麻木了都睡不着。不知怎的，就到了一个集市，挤挤挨挨的门脸上都挂着“某某脸皮”的招牌。街道阔大，容纳着挤挤挨挨的人流。

乍一看，所有的脸都大同小异，看不出年龄；有表情，但看不出心理反应；一式的精致美貌。都中邪了？卒子犯怵。

卒子怕吵，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冷清的铺子，好奇地走进去。店家看到卒子，立马走过来说：“客人一定挣大钱了，来换脸的吧？”他摸摸卒子的脸，还屈起右拇指和食指弹了弹：“这脸又旧又土，黄皮寡瘦，早就该换了。顶着这张脸，你是怎么过活的？乞丐都不要这种脸。来，过来看看，好好选一张。都是货真价实的人脸皮，如假包换。”

卒子云里雾里看那些脸，每一张都精致无比、倾国倾城，还风格神态迥异；看不出年龄、经历、善恶、种族；可以随意变换表情、性别。旁边有数字，大概是价格。

卒子指着一张标着“3”的脸问：“要300块吗？”“啥？你以为是纸尿裤呢？你是来捣乱的？你到底有多穷？穷人不仅缺钱，还缺想象力。你没资格来这里，滚蛋！”

卒子赶紧滚出来。街边广播通知：“各商家来宾注意：有个暴丑穷矬的怪物混进本界。请安保十分钟内将其驱赶出界，否则后果自负！”卒子知道“怪物”就是自己，不知哪来的罪恶感，慌不迭夺路而逃；可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稀里糊涂跌进一个大坑，竟昏了过去。

当她感受到脸上呼吸的气流时，勉强睁开眼睛，却又被吓得半死：目光过处全是靛青黑糊的脑袋一样的东西，各种形状；还有声音：“从脸皮界跌到这里还能活着，真是奇迹！”“既不像脸皮界的，也不像我们。她到底是啥？”“不管咋说，这样都能活，先拿块干粮给她续命吧。”“也是，让她活着，至少弄清楚她是什么东西。”“她还有脸，换啥都没问题······”

卒子的脑子飞速旋转，尽可能从他们的话中捕捉有用的内容，但是失败了。她调整了一下思绪，终于冷静地发现自己不饿，并不需要干粮。她匀了匀气息，竟然坐起来了，吓得他们四散逃开，又很快围了过来。

一个差不多可以描述成山魈的灵长物走了过来，一脸智慧：“有脸的，我们这叫无脸坑。我们以前都有脸。因为饿，又有人高价收购脸皮，就都卖了。卖的钱可以换食物吃到死；没了脸就弄点涂料涂在脸骨上。可惜坑里涂料匮乏，大家都将就涂，总比白骨森森露着好。他们能加工脸皮，不管之前的啥样，都会加工得很完美。大富翁可以有几万块脸皮，都是人脸，就像传说年代的假发一样。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传说年代的人。”

卒子不知道“传说年代”是啥，但大致了解了“无脸坑”和“脸皮界”。她推开递过来的干粮：“我不饿。”“除了脸皮界，还有不饿的生物？”啧啧声钻得卒子脑仁疼。她无奈地问：“这里除了坑和界，有没有纪年之类的？比如，我在公元2019年7月午睡。”

“哈，我说是传说年代嘛。现在都公元9299年了。我们都是人类。”“你来了真好，可以改变咱坑的命运呢。”“你是真人脸，价值连城！把它卖了，我们每个人都买一张假人脸，就可以去脸皮界周边乞讨。运气好的话，就不用回坑了。”

卒子听得毛骨悚然，但也好奇：“假人脸是啥？”“约四千年前，人脸加工技术成熟后，为改善生活，卖脸成习。随时间推移，真人脸越来越少，就用猪猫狗马驴脸代替。现在纯粹畜牲脸都少见了，多是乳胶和几分肉脸合成的，能买上一张至少有资格乞讨。你可能没见过，那是你们传说年代的绝色美女帅男标准，比王昭君潘安好看得多······”

卒子当然见过：那种诡异的美任谁见了都刻骨铭心。可是她凭什么要卖脸：“我得走了。”“你走得掉么？这么多人需要你，都不想奉献，忒自私了。”

几千年了，人长成那样已属不可思议，霸王硬上弓还声讨别人自私，形貌思想都进化得骇世听闻。难道那就是人类的未来？卒子的悲愤从胸臆冲上天灵盖：“都他大爷做梦去！一群蝇营狗苟的东西！我今儿就是让自己灰飞烟灭，也不会为你们的乞丐生涯铺路！更不会为恶心的脸皮界供脸！都去死！”

卒子没有眼泪。她的怒火喷射出来，熊熊燃烧着。她希望无脸坑化成岩浆，再迸溅到脸皮界，熔化一切。一切都确实在熔化，卒子欣慰地闭上眼睛······

“起来了，还睡！”有人又摇又喊。卒子醒了：夏被盖得太严实，她做梦了，热得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