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树

我在这里已经站立了四十年了。四十年是人类的半辈子，可对于一棵像我这样的树，那是再短不过了。四十年来每一个走过我身边的人都会赞叹我高贵的出身。我却始终以静立的姿态伫立在那里，不曾给他们一点回应。偶尔风吹过来，叶子跟着舒展，心却始终波澜不惊，直到那一天的花开。

那一天的天空仿佛格外的蓝，微风和煦的吹着，巧合似的，有一只鸟忽地停在了我最俏丽的那枝树枝上，这是我最珍视的一部分。阳光洒下，我把它高高举起，雨水降临，我俯身遮蔽。可是这只轻狂的鸟儿却踩在它细细的枝干上，我轻轻地晃动着身体，想要把它赶走，却在低头的一瞬间记住了它那骄傲的姿态：这是一只羽毛颜色蓝得直逼天空的，仿佛精灵似的生物，在微风的吹拂下，它独立着一只脚，优雅从容地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那一秒我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我那枝最宝贝的枝桠就在它脚下。它既漫长又短暂地停留了一会，便决绝射向天空，一去不回头。

它走后的那天晚上，那枝枝桠竟缓缓地破出了第一朵花骨朵，随后像受到感召一样，第二朵第三朵……第二天黎明，我竟结出了大片大片的繁花。我不再波澜不惊，而是奋力向上生长，内心又是悲怆又是狂喜，我也不知我是要找寻那失去的鸟儿的踪迹还是要把自己从大地的禁锢中拔出，我只是努力地向上挣脱着。

三天之后，花儿全都凋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一年、两年，我盼望着再有一次绚烂的开放，我不断的回忆着那几天的花开，回忆着走过我身边的人们投来的艳羡眼光。一年又一年的等待耗尽了我的从容与优雅，在所有的绚丽往事都被蒙上灰尘时，那抹直逼天空的蓝却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

我想，在这些年的等待里，我一直以为自己要的是那独占鳌头的美丽，可是有这样一只鸟，它让我把最珍视的献给了它，然后用余下的几十年来怀念，或许那只鸟儿，才是我所真正等待的。

可猝不及防的是今年的春天，就在一个月以前，我莫名的又开了一次花，这次的开花依然赢得了过路人的赞叹。可是，我再没有了当年的狂喜。梦里，那只小小的精灵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然后和当初一样决绝射向天空。醒来，眼前是望不见尽头的绿，头顶是深邃勾人的蓝。多年来失去的力量在此刻聚结，我的树叶化成了羽毛，树干化成了腿，我纵身一跃，融化在天空里。

后记

翌日，一对父子走过这片原野，停在了那棵树前，父亲指着树，说：“儿子，做人不能忘本，你看树没了根，多大多茂盛都会倒的。”儿子说：“爸爸，那只鸟蓝得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