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影评
本期电影:
《乡村牧师日记》
《奇爱博士》
《西区偏北》
《十二怒汉》
《日落大道》
乡村牧师日记
我被电影海报欺骗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一部爱情片。
但实际它叙述的是“圣徒之死”的主题。
作为文学改编的电影,从诞生起就与文学建立了天然的纽带.
这部电影史上的名片,它与文学的关系,除了剧本源于文学文本,更多的还是电影具有深邃的文学性,也就是抽象的艺术力量。
一般来说,电影很难超越文学,尤其在由文学改编的电影中.
因为诉诸视听体验的电影,很难像文学那样有着多向的意义,因为文字符号本身就是高度抽象的,我们觉得电影中失去的那部分东西,恰恰是文学的灵魂。
文学的抽象性在于文字与文字之间的关系,甚至如伊格尔顿所言,“即便是感叹号,都值得专门点评”.
电影要想具有文学性,关键也在画面与画面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个画面之中所有元素的构成。就像这部影片的导演布莱松说的那样,“应把电影看作一个填满了内容的平面”。
举电影中的几个经典例子来阐释电影的文学性:
1.肢体扭曲的神父倾斜在变形的树干上,表现了神父不安、紧张、失神、孤独的心理状态,建构了一个没有爱与信仰、唯有混乱与冷漠的世界;
2. 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来的神父,蹒跚着脚步走向神,但真正救他的却是那个性情乖戾的小女孩,这两幅对立的画面无疑加深了电影的意蕴,作为闯入者的神父,自始至终都被现实世界排斥与拒绝。
3. 片尾横平竖直的十字架和神父那句“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慈悲的”独白,象征着神的秩序和平衡,神降临于这个失去信仰的荒诞时代,他以苦难者的形象而存在,救赎着人类的灵魂,他没有偏见,没有暴力,他就是爱本身。
奇爱博士
电影中的荒诞力量使我们发笑,也使我们不寒而栗,因为我们不愿承认,电影中的每个人都是我们的镜像,毁灭我们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欲望。
电影中的将军与政客都将战争看做儿戏,它只是满足自身欲望的一种手段。将军发动战争,不是因为发现了敌对势力的阴谋,而是急需一场战争来填补性爱之后身体的空虚;
总统义正言辞,说他绝不会引发第二次大屠杀,但他手中却紧握核武器的使用权,数千年的人类文明被一个机械的按钮垄断;
奇爱博士激情洋溢地宣扬自己的计划,他最终从轮椅上站起来,公然做出那个惊世骇俗的手势,揭示了他的“伟大”领袖希勒特的重生。
电影似乎始终都在威胁我们,头顶有朵名为世界末日的乌云。
但真正震慑我们的不是别人手中的按钮,而是我们心底无限伸张的欲望,它使我们无所畏惧,道德和信仰在它面前相形见绌。
就像西门庆说的那样,“假使奸了天上的嫦娥,也不减我的泼天富贵”;它撕扯我们的肉体和灵魂,最终和他们同归于尽。
电影是伟大的,它揭示了世界混乱的真相,却无能为力解决这混乱,因为宇宙处于加速混乱的状态。
西北偏北
希区柯克从不让人失望。他在电影中不露声色地显示他的绝对权威,警告任何一个企图戳穿他所设下的多层圈套的观众。
我总觉得有一个声音贯穿电影始终,原是希区柯克在笑我,“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电影惊心动魄,最大的疑虑莫过于谁是“卡普特”,但导演依旧秉持着他一贯的作风,那个真正主导人物命运的人,并不会出现在电影中.
那人像戈多,像上帝,你一直在寻找他,却从未找到他。
飞机杀人和石像追逐这两场戏都足够惊险,我倒吸一口凉气。
动作片中,男女主角总会在生死攸关之时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告白。俗吗?不不不,这正是我想要的“该死的浪漫”。
最后一张图是《认识电影》中,作者选取的《西北偏北》的分镜头。
十二怒汉
尽管这部电影有意给观者灌输美国的意识形态,如这段赤裸裸的陪审团制度的宣言,“没有人知道,但我们有合理的怀疑,那是我们司法制度中非常珍贵的一部分”,但我仍然不自觉地接受了,并成为电影中的角色,主动为美国的司法制度的正义性辩护。
此外,这部电影可以说是“去蔽过程”的直观显现。
在电影一开始,除了8号成员认为嫌疑人无罪以外,其余十一人都认为其有罪,但到了影片最后,十二位陪审团成员一致认为该嫌疑犯无罪,逆转了他的结局。
整部电影在密闭空间中完成,演员的对话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在合理怀疑的基础上,每个人从最初漠不关心,转而坦诚相对,再到放弃成见,最终接受真理的过程,实际揭示了真理的本质。
真理并不是客观的存在,垂悬于人的头顶之上,也并不为大多数人掌握,它因人的偏见和关切而存在,通过去蔽的方式大白天下。
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把存在者从晦蔽状态中取出来,而让人在让人其无蔽状态中来看。”
在电影中,随着谈判渐入佳境,无数被人忽略的案件细节浮出水面,被遮蔽的真理终于降临。
我于此欢呼,但也于此忧虑。
八号成员用高超的谈话艺术,让所有人臣服于他揭示的真理,但也正如电影台词所言,“假设你真的可以说服我们每个人,但那孩子真的拿刀杀了他的父亲呢”,这岂非更能发人深思?
日落大道
这部电影是一曲盛世挽歌,祭奠逝去的时代,那个好莱坞电影的黄金时刻,那个无声电影的时刻,那个伟大女演员的时刻,那个勇气和智慧并存的生命时刻。
现实的一切都被碾成粉碎,所以记忆停留在那个镀金的时代。
电影将视点聚焦于男主角Joe的身上,观者通过Joe的指引进入电影,成为构建故事的主体;而电影又用Joe的画外旁白展开叙事,有意将观者与电影人物拉开距离,无情地拒绝观者的参与。
Joe的开场叙述,像极了悬疑片的典型情节,预示Joe的死亡结局,设下弥天悬念。
作为好莱坞二流编剧的Joe,在逃亡中无意闯入一个荒凉诡异的豪宅,又因一场神秘的误认,再也没能走出迷楼。
当他深夜愤怒出走时,女主角Norma朝他开枪,枪打中第一下时,他颤了一下,仍然固执地往前走,枪打中第二下,直到第三下时,他才砰地一声垂直砸入水中,死在那古老的游泳池中。
这个游泳池,在整个电影中出现了至少五次,每一次都是浓墨重笔——在唯一活着的生物跑过的时刻,在Joe游泳的时刻,在Betty注视的时刻,以及在开场与结尾处,那无数闪光灯聚焦的时刻。
在这座好莱坞旧式豪宅的迷楼里,有喝不完的酒和花不完的钱,但这里是孤独的、落寞的、疏离的、边缘的、排他的,这里只有一男一女,守着摇摇欲坠的梦境。
Norma至始至终都活在过去的辉煌中,从未醒来,Max一手成就了她的伟大,也顺手为她掘好了棺木。
当片场的灯光打在Norma娇纵的脸上时,此起彼伏的欢呼带领她重返巅峰,那一刻,电影里她的样子,为杜甫笔下的“清辉玉臂寒”做了注释。
当影片最后一刻定格在Norma扭曲的脸上时,她那张狂且嘲讽的眼斜视镜头,仿佛向观众宣告,“我才是世界的王”,这极具戏剧性的场面调度,让人下意识地用手遮挡。
Norma的分裂是我们许多人的真实写照,只是我们拒绝承认,只在艺术中寻求替代性满足,在虚构中唤醒那失落的黄金时刻。
关于这部优秀的黑色电影,其实想说的还有很多,但也到此为止吧,最后提一下电影台词,实在太过精彩,让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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