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的那些毛线

死亡断想

2018-12-12  本文已影响187人  张若木

记得N年前,给正在读小学的儿子买过一本关于记录死亡的书,就是陆幼青先生《死亡日记》,他是一个癌症患者,已经去世多年。在书里,他这样描写了死亡的情形:

我很小的时候脑子里就建立了一幅关于死亡的画面,这几十年来,每当我不经意地想起死亡这个话题,脑子里便会非常逼直地映印出这幅现在想起来很像油画的画面:

冬天,一个清洌的湖,湖水并不很纯净,只是因为寒冷的沉淀才如此。土是暗暗的,远处有白色的痕迹,不知是不是雪。周围有几棵高大的北方的树,因寒冷而寂寞。

湖的对岸有一幢欧式的大房子,依稀是白色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看不真切,它的巨大身影投在湖面上,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灯光看上去更亮了。

过了一会,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熄灯的过程缓慢而坚定,像一个仪式......

陆幼青以上关于死亡前的描述跟我的想法很接近。

一钩新月天如水(这张照片做了我微信的片头)

我让儿子看这本书,本是想让他能够正确地理解死亡这件事,不知他看完没有?后来他只是对我说:“爸爸,我不想死。”

看来我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我当时怎么会买这书呢?为父者,为何要让尚年少的儿子去承受死亡的恐惧?活着该有多好!

古道边的墓碑

在乡间的山野流连时,常看到坟,我对它没有什么忌惮,只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小土包,下面掩埋着一具尸骨而已,甚至于有些感兴趣,会俯下身子仔细地看墓碑上的铭文,什么显考显妣、先父慈母,特别是久远的,什么卒于道光多少多少年,估摸着它的岁月,或想象着墓主人生前的样子:后脑勺是否曾留着个长辫?

联想起自己儿时在闽南泉州,经常看当地人出殡,那浩大的阵势仍记忆犹新。好像有句俗语:“生宜苏杭二州,死在福建泉州”,足见闽南人对死的重视了。

出殡时乐队领先,有钱人特别是有家眷在南洋的,还请了西洋管乐队,然后是八人或十六人的抬着棺材,孝男孝女皆哭天抢地,家族亲朋一路排下去,浩浩荡荡,绵延不绝,整个街市几近万人空巷,纸钱漫天、旌幡招展,那阵势,谁见着都会毕生难忘。

我常追逐着看出殡的队伍,而对于死是没有准确定义的,只知道,棺里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是件惊天动地的事,这个心结会深埋在心底,一路伴随着你,到了一定的岁数,看着父母一天天地老去开始害怕,仿佛存在心底的梦魇就要在我这里出现。在广东工作时,每听到家里急促的电话声,就忐忑不安,听到父母安好又放下心来,如此循环往复。

乌云笼罩下的太平湖

但,你还是回避不了,最终得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离去,一切侥幸的企图都是徒劳,我陪伴了父亲最后的时光,那点记忆是我一生都刻骨铭心的。

记得,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中,呼唤他的时候,他微微地张开双眼,眼珠是无光的,他似乎想表达什么,又无以为继,然后又闭上。

生命的最后的几分钟里,我把他揽在怀里,他的头枕在我的胳膊上,他大口地喘气,我用手抚着他的额头,不停地向后捋,然后,开始紧张地给他穿寿衣:一套临终前母亲和姐为他准备好的白色的绸缎内衣,再套上他穿了一生的军服。

扶他坐起时,他的身体是完全松散的,他的头不再像生前那样倔强地直立着,而是向前或向后耷拉着。我极不愿意看到这种景象,我用两只手将他的头扶正——一如他活着那样,由护士帮着穿上,然后让他平躺下,最后一次把他脸上白色的须渣仔细地剃干净,再用温水给他洗了一把脸,让他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干净利索、有尊严地离去。

我仔细地看他,那张国字脸,五官端正,皮肤光洁,眼睛和嘴唇微闭着,表情出奇的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我握着他的手时,感到还尚存些许余温,但却在慢慢地冷却、冷却......像极了陆幼青在《死亡日记》里逐渐熄灭的灯盏。

我也近距离的目睹了父亲的遗体送入炉膛的那一刻:出来的时候肉身已经化成了灰烬的白骨,捣碎了就是一小坛,里面混杂着几粒军装上的铜扣,还有几颗身前镶的金属假牙,当然,也许还有一缕我不曾看到的灵魂。

萌坑村附近的湖叉,不知为什么,那天看上去非常安详。

几年前,我曾去殡仪馆参加一个同事的告别仪式,他身前是我很熟悉的人,在遭遇一场惨烈的车祸后,留下他的老父亲和老母亲,以及妻子和俩儿子撒手人寰。去殡仪馆的时候,他被裹在尸袋里,放在有机玻璃的冰棺里,他的模样一定是惨不忍睹的,就算化了妆,样子也不会好看到哪里,看不到也好,让他在我的心里留下生前那些好的记忆。

我站在殡仪馆外面操场上环顾了一下,共有三个走了的人,左侧吊唁堂也是一个英年早逝的父亲、丈夫,每有亲朋好友过来吊唁,便是孝子跪拜,妻子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众乡亲拉扯着。别人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礼节性安慰几句:“听说后根本不相信” 、“你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套话,或者陪你滴几滴眼泪,除此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听者又能得到多少心灵的慰藉?

太平沟村

目睹了太多的生死,就会常联想自己的死,我那堆行将腐朽的肉身该如何处置呢?首先不需要任何所谓告别仪式,更不要吹吹打打,活着的时候是喜欢宁静的,死了就更不要烦我那已经游走了的灵魂。

坟和棺木是绝对不需要的,尸体在棺木里慢慢腐朽再变成一堆白骨,这过程细思极恐。活着的时候没有为人类做什么贡献,死了还要同活人争地,不该。干脆来个痛快的,马上火化,骨灰可随便丢弃于附近垃圾堆里,如果孩儿于心不忍,可随便找一树下掩埋,树的汲取使我涅槃重生,如此,幸甚!留此存照。

不想在此从死亡联想到太多人生意义或哲学话题,什么看淡生死啊,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啊,太虚妄了。只是想说,不要忌讳谈论死亡这个话题,它很具体,离我们每个人并不遥远,既然明白了,就不愧对有限的生命,把当下的每一天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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