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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的唢呐

2022-05-30  本文已影响0人  梦回_5de1

今天是六十三死后的头七,村里响起了唢呐,村长昨天晚上死了。

10月份的天气按理来说并不会太冷,落叶的攻势已然消减,山蛰伏着,没有露出本色的意愿,只要雪没来,这里依然是生秋的天下。古家庄已经落霜了,土可能还残存了一些白天的温度,它依然保持本色,看起来像雪却又不似雪般柔软的霜只盖住了各家打好的麦草垛上,来不及被牛羊吃掉而干枯的黄草自然也一夜白了头。

霜和雪不一样,它的颜色和柔软的白雪不相上下,却比雪要硬得多,下霜后的温度一点不比下了雪的时候暖和,麦子和土豆都已经收了,繁忙的农时在叶子落尽的时候也落下帷幕,除了那些以勤奋而声名显赫的庄稼人,一般都不会像春夏时节那般起的早了。今早,村里响起了唢呐,想睡觉都睡不着,洪亮的声音穿过一道道土墙径直奔向人的鼓膜,对影响睡眠的噪音没有人大呼小叫,唢呐一响准是有红白事了。红事自然是欢喜,白事当然也会有人掉泪,因此不管唢呐什么时候响,也没人多说什么。

前几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云忽厚忽薄,都是黑云,太阳始终没有能够跳出云的包围圈。古家庄的巷子里也没有什么闲人来往,就连日常热闹的南边墙根都不见几个人影,霜一下,风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再大的社交欲望也抗不过冷风和白霜。今天天气依然不好,但村庄的东面很是热闹,巷子里来往的人都多了些,还有一些小孩听到声音等不及要出来玩,光脚穿着鞋子,跑来跑去的。这个庄子里的人都姓古,据传从南边来逃难的兄弟俩在这儿安了家,到现在就成了一个村庄。村长的家在庄子的东面,昨晚村长死了,今天好多人都去村长家里吊唁,全庄的人都姓古,传了不知道多少代,血脉早就越来越稀了,去的都是本家或者是邻居,也有一些是受过村长恩惠的人家。

中午时分,天依然是冷气重重,唢呐的声音比早上更大了,村长以前也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不管村里有什么事情,只要人多的场合他必然在其中,每年在春节后的初八开始的社火往往在腊月底就开始组织活动起来了。他家里儿孙满堂,过得并不差,却总爱往人多的地方跑。唢呐的声音在庄子的西面都能够听到了,一只唢呐没有这样的声响,村长的家里,三位唢呐匠坐在松木方桌旁,腿并没有像村民往常盘起的坐姿那样,双腿搭在炕沿上,鼓囊囊的腮帮子就像青蛙叫,不过发出来的声音可比青蛙的声音好听多了。唢呐的声音在人潮拥挤的小小院落里盘旋,激昂的声音把人全都压制住了,可能是实在无聊,经不住寂寞,此起彼伏的唢呐声便随着纸钱燃烧而成的灰烬飞升,漫无目的地进了村长家旁边一个没有门,只是在土墙上旋开了一个拱形门口的地方。

这块与村长家一墙之隔的地方静的出奇,似乎连唢呐的声音都不愿意来这,三间平房朝北,院子里的其他地方则长满了草,房前的那几株杏子树成了这个地方看起来唯一高大的东西。院子里的杂草因为被霜打的缘故已经衰败了不少的高度,杏子树上的叶子也已经都快掉光了,枯黄的叶子铺满了树根周围,有些因为虫蛀而掉落的杏子也夹杂其中,不过颜色相近的缘由,分辨它们并不容易。

今天是六十三的头七,看这个院子好像他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来村长家吊唁的来来往往的人经过六十三的家门前,尽管土门大开,也没有几个人往里面瞧几眼,几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站在门前犹豫不决。有一个孩子被身后的几只手猛的一推就进了六十三的家,从跨进土门开始,他的脚在杂草里游刃有余,不像是第一次来,后面的几个人也艰难地跨过门进来了,过了那道门,他们就是这里的常客,尤其是杏子成熟的秋天,不过这也是仅限于大人没有看到的情况。这是他们第一次进这个门,以往他们都是从院子南边那段戛然而止的土墙的缺口里进来,那里离杏子树更近。

六十三原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他自己,他为什么被叫六十三也没人知道,可能只有第一次叫他六十三的那人才知晓,只是知道他也姓古,村里有几户人家是他的本家,他能生活到现在也是那几个本家在照顾。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就连南墙边的那几棵树都有名字,它们是杏子树,可能是村里人叫他六十三,最后把他的名字真的就给忘了,人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他精神上有一些问题,一辈子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村里分给他的地由他的几个本家种,他也种不了地,几个本家就给他一些生活的物品来维持生计,方便面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生活,大概也是因为他连饭都做不好。整座院子里除了满目的绿色之外的其他色彩只有丢在各处的方便面塑料袋。

他几乎不出门,也从来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人们也似乎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关于六十三这个名字,只是活跃在孩子们的口中。好奇和纯真往往具有因果关系,一些胆子大点的孩子常从南墙边的缺口那里进去,六十三不管他们从什么地方进来,听到声响便拖着一具瘦弱的身子出来,干瘦的脸庞上爬满了重重叠叠的褶皱,没有盖住他用整张脸做出的微笑。衣服穿的并不厚,只是在衬衣上套着一件袖口和领口像被狗扯过的灰色外套,也不知道这个颜色是不是布料的本色。有没有棉衣也无从知晓,杏子熟透被搜刮干净以后,孩子们也就不进那个院子了,他也不出门。关于六十三的一切,无人知晓,更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无可奉告,不过最后可能也就真的成了未知的谜。冷漠的忽视往往是遗忘的催化剂,装作遗忘的遗忘也会变成真的,不可避免。

杏子成熟的时节,农民拿着镰刀在麦田里收割希望,六十三在杏子树下享受一年一次的热闹。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从南墙边的缺口涌了进来,似乎没有看到土墙上旋开的那个几乎一人高的门,六十三只是站在屋檐下看着树下为掉下来的杏子争得面红耳赤的孩子,不和他们说话,也不加入摘杏子的队伍中,与孩子门唯一的互动大概就是吃到香甜的杏子以后看向六十三的小眼睛和一双老眼睛的对视。毕竟杏树长在他家的院子里。他的院子从来不会像这样的热闹,六十三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惊慌失措,只是呆呆地站在一处,不知是不是身体瘦弱的原因,就算站着,他的身子仍然像被人触碰以后收缩的害羞草一样,显然他难以适应这对他来说不正常的热闹。

今年的杏子熟的比较早,大概是天气好的缘故。六十三的院子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正常,没有一点声音,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大概什么时候六十三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倒是真的。六十三在七天前死了,也只能这么说,旁边的邻居闻到异味才在七天前发现了他的尸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天死的。据后来处理六十三后事的本家说,尸体的左臂上被老鼠咬了一个洞出来,洞的大小也无从可知。其实,说是处理后事,也只不过是为他换了身干净衣裳,第二天装在棺材里就给埋了。死前没有人知道,死后自然也不能奢望响一声唢呐,助他来世投个好人家,至少不再是一个人生活。

下午时分,天上的云终于散了,阳光渐渐露了出来,村子便瞬间活了过来,村长的后事办的异常风光,酒席就办了几十桌,估计今天完不了。几张飘飞的白色纸钱越过土墙落在了那个只有土门的院子里,杏子树旁掉落的杏子在白色的映衬下显得更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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