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三十二）
众人依旧闹哄哄地站在那老槐树前，看着这个年轻的后生，关注着他的寻死觅活，虽然想着估计又跟前几次的闹剧一样，最终那小子还是会放弃，但也保不准那小子一下子失心疯就往那白绫上一吊，到时光靠那还在树下的白发老人，怕是力有未逮。乡里乡亲的，那孩子父母在世时对大家也挺好的，咋也不能看着这样一个孩子就这么一直颓废下去啊！大家伙心里也是愁啊！
那裴行突然间有了动作，他轻轻地将那挂在树枝上的白绫扯了扯，惹得旁人一阵心惊肉跳，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在试试结不结实？
裴行跟往常一样，慢慢地将那白绫扯了下来，然后无视着村人的目光，离开了这里，浑然不顾身后的目光里，有轻蔑，有嘲笑，当然，更多的还是有着丝丝关切之意和叹息。
裴行就这么拖着自己的身子，手上死死地拽着那条白绫，生怕那白绫沾上一点灰，哪怕是将其折起来放在胸前，也依旧是紧紧地攥着，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朝前走去，走得踉踉跄跄，连普通人都不如，更谈不上读书人的风度了。
千里之外，矩妖寺的后山上传出了一阵异响，正在大殿中为众僧讲解佛法的讲经僧眉头一皱，黝黑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形，正待他想要去看看时，旁边传来老主持平静的声音：“不要着急，是他。”老主持的声音自带安静的力量，本来有点骚乱的僧众也都平静了下来。
“他？”讲经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又有新的疑惑生成，嘴唇有点干：“他走到那一步了？”
“不知道，不过看这动静，应该不远了。”老主持眼神中透露着欣慰，仔细看看，竟还有一抹痛惜。
“你继续带着他们学习，是该跟他好好聊聊了。”老主持低头叹了口气，转瞬间，便消失无踪，恍如一阵风。
后山，阴暗潮湿的达摩洞中，自有寺庙以来这里便是用来关押着违反寺规的僧人，环境幽静，苔痕郁郁，寒气森森，正常人在这边待着，恐怕不到半个月便会因寒气过重而受伤，是故也很少有僧人在这边受罚超过十天，这可比挨鞭子狠多了。
“滴，滴”的水声日复一日地在洞中滴着，年复一年，地面也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水坑旁边，静坐着一个人影，纹丝不动。
“踢踏、踢踏”声音不急不缓地传到这人的二中，可他依旧紧闭双眼，稳固着散发于身边的强烈气势。
“看来，你还没踏出那一步。”老主持微微笑了笑。
“有事吗？”声音冷淡，如同一块化不开的寒冰。
“没事，来看看你。”声音平缓。
“怕我突破，把你这寺庙给掀了？”那声音带着一抹嘲弄。
“不不不，你误会了。”老主持依旧笑眯眯的。
静坐在水坑旁的人没了声音。
“你有个小师弟，估计会跟你走一样的路。”老主持静默半晌，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哦？怎么没见到你把他关进来。”那人睁开了双眼，别看眼前这老主持整天笑眯眯、人畜无害的，可一般人，能当上这矩妖寺主持？要知道，“矩妖寺”以前名叫“拘妖寺”，丧命在他手下的妖怪可谓尸山血海。老主持年轻时的冷酷无情，可见一斑。
“而今天下佛道以那罗汉寺为尊，年轻一代出了个佛印，就是当初跟你比拼佛法的那个小光头，可代罗汉寺行走天下。本来这一代怎么说也该我们矩妖寺为尊的，我已经让一个有望一肩挑起佛道兴盛的年轻人沉沦十年，如今又有一个好苗子，就顺其自然了。”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耗费了他太多气力，他停了停，歇息了一下，挥了挥手，似乎要挥散开某些看不清的阻碍般，慢慢说道：“年纪大了，管不了了，可不是就只能顺其自然了。”这话好像在说给那人影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好像在说给某些不知名的存在听。
“虽说师傅并不在乎那个佛首，可上次年轻一代佛法辩经都输了，看着你那些小师弟小师侄们难过的样子，师傅我也是很难过啊，你这曾将佛印说得哑口无言的大师兄，不去将场子找回来？”老和尚循循善诱，完全没有一点高僧大德的风范，完全像那种自家小孩子被别家小子欺负了，自己这个大人碍于身份地位不好亲自去找人算账，只好找出家里最能打能说的那个去报仇。
那已不再年轻的身影抬起头，十分好奇往日不苟言笑的师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似是察觉到那道身影的疑惑，老主持微微呼出一口气，依旧那般随和道：“我走以后，矩妖寺，就要靠你撑着了。”
那道身影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又很快消逝不见，依旧寒声道：“我一个弃徒，何德何能。”
“这好说，我决定将你收归门墙，依然是大师兄，你师叔他们天赋、心性跟你比还不足以带着矩妖寺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活下去，我对不起你，他们没错。”老主持完全不被那身影说的话里所带的讥讽之意所影响。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请你看在同门的份上，到时候看见你的那些师弟师侄们在大劫中朝不保夕，能够多帮衬两下，我就心满意足了。”老主持笑眯眯，让人无从猜测他的真实想法。
“你……”那声音似被噎住了。
“我先走了，你的师弟师侄们会慢慢离开矩妖寺前往各地，主持的度牒我已经改成你的名字了，就放在这边，你现在随时可以离开。”老主持的背越发得佝偻了。
“哦，顺便说一嘴，你现在连那一步都没有迈出去，早早离开，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尝试去见那丫头了，妖主对这事可是看得紧呢。”老主持就这样慢慢离开了达摩洞，到太阳下后，舒服地呼吸了口温暖的空气，又慢悠悠地朝着大殿走去。
那道身影继续枯坐在水坑旁，低头看水，佛观一碗水，四万八千重，他的脑子里依旧是刚才老和尚的那些话，十年，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也有小师弟跟自己一样了嘛，哈哈哈，一群佛门中人啊！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十年间，人间八苦，我已尝遍，我不为成佛，只为见你。
十年前，初次见面。
你微微笑着，安静沉默，皎皎月色下的你，眉眼弯弯，如一泓清水。
你身上，有光！
可是我却抓不到了啊！
他继续静坐，已经捕捉到突破的那一抹契机了，可这感悟，不可捉摸，一闪即逝。不过既然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肯定不会太难了，突破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道缝隙了，只待门碎，便是通玄。
我说过，我拿得起，不需放下，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