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伊朗长大- 保姆Emiran

保姆Emiran今天走了，她哭了，我也很难过，但也没有办法。最后我和她说，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再让她回来。我还多给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希望能帮上忙。

在我提出和Emiran结束工作之前，我也是内心挣扎许久，不忍心让她没有工作，但我也实在是忍受不了了。特别是在郑先生回国开年会，我在家一个人带俩娃，Emiran帮不上太大忙，还添倒忙，更让我心里冒火。

Emiran今年28岁，长相清秀，身材娇小，是个追求时尚的德黑兰女孩。五个月前，保姆公司让她到我们家面试，我很惊讶。最初见到Emiran，她刚做了缩鼻手术，鼻子上贴了一块胶布。她说自己开车过来，她自己有汽车，现在大学里学习计算机。她以前在公司里做销售，后来公司倒闭她丢了工作，就想到这里来试试。

我在伊朗长大- 保姆Emiran

在伊朗传统社会，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到别人家里做事，觉得地位低，很被人看不起。即使保姆工资比公司的工资高，也不会有人愿意去当保姆。但Emiran愿意来试试，我觉得很特别，就让她留下试试看。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Emiran这样的都市女孩。我以前也做过教师，但我接触的伊朗学生都和Emiran不太一样。比如爱写诗的纳西，爱思考的法黑玛，清秀隽永的古月，学习认真的苏晨星，年纪最小但却雄心勃勃的马娅，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花木兰。。。。。但Emiran，确实和她们不太一样。

某种程度上，Emiran身上代表着伊朗中产阶级及以下很多年轻女孩的特质。一方面，她们很世故、很灵活，喜欢观察别人的表情，善于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喜欢结交各方面的人脉，比如一来就把我们邻居家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还有她在生日前，有意无意地当着我面给孩子们说她的生日快要到了，要和孩子们一起烤蛋糕。我没有作声，但她生日那天送了她一条丝巾和一个丝巾扣。她很高兴。另一方面，她又很肤浅，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外表、流行时尚、明星八卦，每天的主题是在梳妆镜前化妆，花大量时间美甲，泡在Instragram上，还有和闺蜜谈论男人。Emiran说每周会经常和朋友一起泡咖啡馆，一呆就是大半夜。Emiran会让我想起花孔雀的样子，喜欢在人前、尤其是异性面前表露最美丽娇弱的一面。她又像波斯猫，慵懒高傲。正如每次和孩子出去，被人问起，Emiran会说自己是morabi（老师），而不是parastar（保姆）。我会感到她骨子里的骄傲和委屈。

我在伊朗长大- 保姆Emiran

Emiran的社交能力让我刮目相看。有时我在做新闻时，不小心说出一些社交名流和明星，她居然都能和他们扯的上关系，例如说唱音乐的明星Tataloo，Emiran说是她前男友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聚会。又如她说某某明星是她的前男友，还有伊朗的足球明星阿里代伊是她姐姐的前男友。还有前阵子伊朗处决的外汇市场的投机分子“金币王”，居然是她朋友家的亲戚。最初我还有些不太相信，直到她还给我看他们的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Emiran 不太合适这份工作。首先，她很娇弱，不太能吃苦。比如说在和孩子打闹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就会受伤，眼睛疼、鼻子疼。。。就会跑到我这里来诉苦。其次，她有时候过于殷勤。尤其我在专注做事时候，她每过五分钟就来问这问那，khanome li，khaonome li（Mrs Li）的叫，我都会头疼。此外，Emiran还很敏感很脆弱，说不得。尤其她不经我同意给孩子们看Ipad，喂巧克力糖果的时候，我语气稍生硬点，她就会哭起来，先一个人跑去厕所里哭，出来的时候直抹眼睛，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最致命的是，需要她的时候，她帮不上忙。我们当时说好，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可以随时来帮忙。但是每次一说，Emiran说她来不了。要么她要去学校上课，要么她有别的安排。“休息日里工作是作孽”（Gonah darad），Emiran对我说。

于是她来的第一个星期，我们就说要换人，但保姆公司派来的保姆一个不如一个，还不如Emiran灵活机灵点。于是Emiran就在我们家一直做了五个月。

孩子过生日时，Emiran把她的妈妈和弟弟也带来了。她的妈妈50多岁，和蔼善谈，弟弟15岁，还在念高中，很有礼貌。一聊我才了解到，Emiran的妈妈结了两次婚，第一次结婚生了Emiran兄妹三人，后来父亲去世后，妈妈又和一个人结了临时婚约（伊朗的一种特殊婚约模式），但在生下弟弟后，妈妈和继父就分开了。按照法律，弟弟长到七岁就被迫离开母亲，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直到最近弟弟才搬来和Emiran家一起住。Emiran的哥哥是裁缝，已经订婚但没有钱举办婚礼。姐姐也定了婚约，签了结婚合同，但因对方迟迟结不起婚，姐姐正在闹离婚，索要对方许诺50个金币的Mehriye（婚姻保证金）。Emiran说她不敢结婚，她要帮助妈妈。得知了这些情况，我又对Emiran心生怜悯。

但工作终究是工作。一如郑先生不在家，我一个人带孩子比较吃力，让她周四来，她说她下午要上课，来不了。我说早上来半天可以吗？她说她住在她外婆家里，比较远，最多只能11点半到，下午2点走。我说不可以，你早上九点到，我有工作。她说那么十点半可以吗？我说不行，她说十点？。。。我有点开始厌倦这种讨价还价，于是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不要再来了吧。你确实不适合。

终于决定还是下了。Emiran很后悔，说她可以来，甚至她来不了时她妈妈可以替代她。但我还是觉得不适合，就婉言谢绝了。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愧疚。希望不要让她的家庭压力太大，也希望她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伊朗是个人情社会。雇主和雇员的关系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在大多伊朗人看来，雇主解雇员工，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剥夺了人家吃饭生活的权利。

Emiran流泪走了。我给她卡里多打了一千万里亚尔。她给我发短信说，为所有的一切感谢我。让我看了有些温暖，也有些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