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专题 | 女权的性

我是拒绝标签的，我也不喜欢任何主义，但这并不代表着我对待事情是中立、中庸的态度。我是有立场和态度的，我只讲理。任何的主义，如果他其中有道理，我就会支持他的道理。因此我赞同女权主义的许多观点，因为有道理，但拒绝任何标签。

长久以来对待严肃的书从来不正经看，对待不正经的书却常拍手叫绝，忍不住勾勾画画。说到底我本性恐怕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因此，总注意到这些容易引发争议的话。

渡边淳一可谓专注婚外恋写作的作家，对人类的情欲和男女微妙的关系的理解颇有自己见地。多年之前我看过他写道“这东西”系列，当时我对女权是什么还一无所知。但隐约记得他曾在《女人这东西》里说过：“女权主义者都是性方面没有得到满足”这样的话。

为了不使自己断章取义，我特意重读此书，将“女权主义口号下的女人”一章再看了一遍。读完之后不禁产生如此武断的言论也可以出书的感慨。

渡边淳一对一次发生在日本的女权运动报道，通过从所谓的“解剖学”的角度，对女权运动参与的群体，出现的原因，以及是否会成为一股社会势力进行了自己的分析。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极少数不辨是非、不自量力的女人们的过激行为。”但何出此言呢？因为他通过对女权运动参与者的分析，大致将她们分为两个群体：一类是20岁刚出头的女学生、企业职员；另一类是40岁前后的家庭妇女。而他认为“与男人最接近，与男人关系最为密切”的20到30多岁的女性群体未参与运动。由于女权运动出现年龄断层，而不能代表所有女性。且女性群体中“冷言相向的女性占了大多数”。为了阐释这个现象，他对此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

先不考虑数据的来源，我们先假定分类合理，那么继续看他如何分析的。

在他看来，女权运动“发端于女性对日常生活琐事的不满”，例如同工同酬问题，家庭束缚问题，因而也是20多、40岁女性是女权运动主力军的明证。但他认为“即使接受女性的这些要求，女人依然不可能同男人真正平等”——因为女性的性并没有独立。

为什么女性的性未能独立呢？

首先他提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性充实”的概念，即他认为性充实包含精神快感和肉体快感两部分。20多岁的年轻女性精神快感占上风，因而年轻女性中那些美貌、受宠的女人对女权运动不屑一顾，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肉体的快感会占上风，他以文学作品《可爱的女人》、《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来举例，以此表明肉体快感对女人强力的吸引。然而女人除了“通过与男性接触，别无他法”可以获得这种快感。总而言之，可以总结为：20多岁的女性因为缺少对性的理解，又未在精神中获得快感，因此参加女权运动。30多岁的女性因为品尝到了与男性性爱的滋味，因而沉溺其中，无暇顾及女权运动，40多岁的女人虽然有更强的欲望，但难以满足到，因不满而参与女权运动。他认为从“性充实”的角度来看，20多岁和40多岁的女人都没有充足的性，因此他得出结论——“高喊口号、热衷于运动的女人从根本上讲是性得不到满足的女人，关心并支持这一运动的女人虽享受着性所带来的快感，但还是稍感不足，而反对这一运动、对其毫不关心的女人，则性生活充实、感到满足。”如此看来，即便断章来看渡边淳一所言的“女权主义者都是性方面没有得到满足”，也不足未过了。

那女性能否实现性独立呢？

为了讨论这个问题，他又说到了阴蒂和阴道高潮。他认为女性在最初，阴道快感不及阴蒂快感来得重要。但一旦女人迎纳了男人的性器之后，便迅速唤醒，远远超过阴蒂快感。”他认为“处女在现实生活中所体验到的性快感便是阴蒂快感。阴蒂快感只少女期就已经存在，不必经由男人来开发，是一种独立存在的快感。而阴道快感处于休眠状态，无论阴蒂快感如何发达，也无论女人怎样发挥她们的想象力，没有男人的介入，阴道快感是不会被唤醒的。”总而言之，年轻女人参加女权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身体内蕴藏着阴道快感，而当她了解到了，只要不放弃阴道快感追求，就不可能独立于男人，只能从属，守住家庭，一味的迎合，心甘情愿做着端茶倒水的工作。在文中他说“从生理上讲，女人本来就属于接受型的”，他将男人视为“操纵者”，而将女权运动视为“反客为主”，女人的独立建立在放弃阴道快感上，除非发生生理突变，不然女性不可能独立。

渡边淳一对女权的认识，大概和典型的男权主义思想不谋而合。通过整个论述的逻辑来看，无非是在表达——男人通过阴茎征服女人，统治世界——这一阴茎中心世界观。反正对此表示反对的女人都是性方面没得到满足，要不就是没人爱，长得丑。在这里他几乎把男人等同于阴茎，似乎女人是因为阴茎而非感情嫁给男人的，这种想法恐怕连许多男人也不会同意吧。将女权问题缩小到性的层面，是忽视女性在情感、成就、人权等诸多方面的诉求的做法。

实际上诚如渡边淳一所言女权主义内部也的确存在分化，例如就“是否禁止色情和卖淫”就有两派观点。在女权运动的最初，体现得的确较为激进，也许是长期处于压一下的爆发，这可能令长期处在“男权中心”理所当然的大男子感到了恐惧。但经过女权内部运动的推进和自我的批判，女权运动现目前已经有了更为成熟的思想，目标也更加一致。

在日本许多女性对女权运动的“冷眼相向”与其说是因为她们得到了性满足，倒不如说是长期处在日本这个典型的男权社会中长期思想的固化造成的保守。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女性在参与女权，许多的男性也参与其中。但人们对于女权的理解的确存在差异。中间也不乏有利用女权之名，霸凌男性的女性和利用女权之名博得女性好感以此牟利的男性。但真正理解女权的男人女人一定会有一个共同的思想——平权。女性不是要“反客为主”，男人也不要以理所应当的姿态认为自己是“主”和“操纵者”。当今与其说这是“女权”思潮不如说是“平权”思潮。从渡边淳一持有的这类观点依然广泛的在社会中存在，审视女权推进过程中所面临的障碍，与其说是因为“性没有独立”倒不如说是许许多多男人和女人的意识未觉醒，思想未独立。

他的“阴茎中心”论毋庸置疑是不成立的。他说对女权运动不屑一顾的年轻女性是那些美貌、受宠的人，就好像说现代当代年轻的女权主义者艾玛·沃森是因为长得丑才参加女权运动。说女人若非放弃阴道高潮否则无法独立，就好像说女权运动代表人之一波伏瓦因为缺乏性经验或者因为性不满足（实际上她既有同性恋人也有异性恋人）才写了《第二性》，他似乎将女权主义视为“禁欲主义”又同时视为“唯欲主义”。

既然他的分类并没有依据，可以随意言说，我也可以毫无依据的反过来理解他所说的那三类人：第一类年轻女性是不想要在落入不平等关系想要主动掌握性高潮的独立年轻女性；第三类女性是看透这种乏味无聊关系的大龄妇女；而第二类正是大男子蓄意要培养的温柔贤淑温顺，扮演着“甜蜜的小东西”的女人。那种“只有男人能满足女人”的观点，正是一个经济思想均不独立依附于男人的女人用来讨好他丈夫以满足他的大男子心的话。

女权主义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相反它鼓励女人主动寻获性高潮。女权主义者她们当然不满足——她们只是不以男人的满足为满足。渡边淳一以为“年轻女性不知道自己身体内蕴藏着阴道快感”实际上许多女性连她们的身体存在阴蒂快感都不知道，在很久之前，女性一直处在整个男性世界所渲染的阴道高潮的美好的说法之中。如果不是在女权的推动和性解放的潮流下人们对女性生理的进一步研究，女人们也不会了解到自己具有阴蒂高潮，我们也不会得知，许多女性是无法通过阴道获得高潮的。诚然男人可以带给女人快乐，但这不足以成为女人无法独立的原因（而且实在太可笑）。

一个女人她们们崇尚自己内心真实的满足。她们不想要唯唯诺诺，不想要表演，不想要在大男子主义之下演出一场满足的戏码。她们不满足于传统的做爱方式（抽插），她们不满足于传统的性关系。她们想主动获取快感，她们希望更开放更多元的性文化，她们有错吗？

她们的确不满足，而且公开的宣示——我们不满足！她们只是在说在大多女人想说而不敢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她们代替所有的女人发声说：我们不满足，你听到了吗？

女人为何应当、理应要满足于现状？如果她们觉得，原来的做爱方式无聊透了，她们要寻求改变，有错吗？诚实的话可能刺痛了保守者的耳朵，但没有人有权利堵住说话人的嘴巴。你可以丑化他，说他是洪水猛兽，但你无法阻止它清醒。除非你杀死他，彻底的。

实际上所谓“因为只有男人才可以给，所以女人心甘情愿为他们端茶倒水”也不合实际。

电动玩具发明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而且现在其功能和精细度愈来愈额高，甚至还有全自动的性玩具。女性完全可以自主获得阴道满足。如果我们把话反过来说，女性没有男性还可以有阴蒂高潮，男性没有女性那唯一的阴茎高潮也没有了（其实男人们也有飞机杯），按照他的逻辑，男人应该为女人端茶倒水才是吧。

另外，在他的观念里似乎只有异性恋关系。他如何解释女同性恋们放弃他引以为傲的男人掌控的权利（喔，或许他认为女人们做爱也是模仿男人吧）；按照他的逻辑男同性恋就是是因为尝试了类似于阴道高潮的肛门体验才决定相爱的。当然并不是这样。再者，在他的性爱观里也只有阴蒂、阴道和阴茎的性接触。所以，他恐怕也无法理解为何会有男性愿意臣服在“女王”的脚下，接受鞭笞的吧（作为将SM发扬光大国度的一员，我想他是知道的）。更别说有的人根本就对人与人之间的性不感兴趣。失去对人类性多元文化的认识来讨论女权主义的性，真是让人忍俊不禁。那他如何理解那些支持女权主义的男人。反对女权主义的男人和女人中有一个真正理解女权主义的吗？——我猜想包括他也不过是一知半解。

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存在绝对的主导和附属关系，只是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遇，由他们的秉性、喜好而自然发展处一套专属于他们的关系地图。如果说曾经有过绝对的一直普遍的关系模式存在，那只能说这不是自由选择，而是权利悬殊，文化塑造下的产物。毕竟在主流模式之外一直有异类为此做着证明。

阳具中心论之下，实则隐藏的是阳具焦虑。其实哪个男孩不是从懵懂一步步走来，将男人推举得太高难道不知道高处不胜寒吗，过于勇猛阴道会疼阳具也会疼。我不确定男人们是否真的都渴望扮演一个“操纵者”的角色？

女权主义背后所包含的不仅是对平等的追寻，也是对多元的追寻。如果一个女性在性爱中喜欢被征服的感觉，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她表现的很主动，大男子主义也该从固有的心态中转换过来；或者说喜欢征服的应该和喜欢被征服的人在一起；如果一个女人喜欢典型女性特征化的粉色（其实原本这是象征男性的颜色，暗示血被染淡）那她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如果她喜欢中性化的打扮，其他人也别有任何意见；如果一个人喜欢成为家庭主妇，我们尊重她；一个女性如果愿意发展职业，我们也给他们平等的平台。女权不是反对典型的女性化，但女性化也不是将女性“性化”，女权不是要扮演男人女权实际是争取人权。它争取的不仅是女性的权利，也让我们思考每个人的权利，典型的权利霸权和多数者霸权。服装可以有穿着的自由，比如男性穿裙装留长发；强奸法也要保护男性；男性化妆应该被尊重；女性中性也该被尊重。这不是一个男人和女人对立的观念，而是探讨更多可能的主张。

一个女权主义者拒绝性暴力和犯罪（违反女性自由意志）但不意味着她在一段自愿的安全的性关系中不想要尝试轻度的SM或者说她并没有受虐性倾向。这一点并不冲突。引发矛盾的根源再于人们单一的试图将一个群体或一个现象和人们的意愿联系起来。就像av里的女的都很享受被虐，并不代表现实中的女性真的愿意。反对是有特殊的情景的。

在日常的对话中男人们总喜欢说“上”了某个女人或某个女人“被”干了，“插入”是一种阴茎中心的说法。然而实际上我敢保证，许多男人也喜欢女人上位主动的“吞没”。无论是怎样的体位，不都是“他们做爱”吗？只有摆脱传统的男女做爱模式的设定，女人才能真正的释放自己的欲望。而男女之间存在更丰富性体验。

而在女同性恋中使用假阴茎插入，不是女人扮演男人；在男同性恋中男人进行肛门性交也不是男人在扮演女人，对同性恋的很大一个误解就是其中存在“攻”和“受”“T”和“P”。异性恋者总以异性恋者的思维模式来想象他们所不了解的人群。其实即便异性恋也存在喜欢看耽美的女性和喜欢看百合的男性，但据说许多异性恋女性耽美百合都喜欢看。人类的性幻想是没有禁忌的，但在现实生活的层面，他们却不一定会公开表露出他们的兴趣。

无论男性，女性，同性，异性，它性。女权所要在性中表达的都是一种平等。潘绥民教授在他的文章《性，不应有别》里所讲到的：“无论发生在什么人之间，只要摩擦足够，那么性的感受都可以如出一辙。尤其是性爱对象已经不再必然是人，而是可以无边无际；不仅可以是为人所知的“动物恋”与“享用性玩具”还可以是人们忘却的“神交体不交”与即将来临的“虚拟性”。在这类“非人的”性活动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性别”？

这也和台湾女性运动先驱何春蕤在其性/别研究中的观点一致，既有性无别。性指的是生理性和性体验，无别指的是男女无别，多数和少数无别。或者说这种别更多存在与人们的观念里，说不定我们以为的别，才是大多数。

渡边淳一也坦言男人比较好理解，女人比较复杂。理解女人，要向张爱玲讨教才行。但不过，关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鸿沟，是具有学识和宽阔胸襟的男人女人们基于理解可以消除的东西。我还是依然认为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大于或小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区别。尤其当女权主义发展成一种全球趋势，男女走向平权的时候。我知道这种心态转变并不容易。那我们就且当渡边淳一以上的言论他只是基于对女权主义不了解的说笑吧。今天的“女权主义”还是快普及“平权主义”的叫法吧，毕竟我们看到有些男人听到这个词感到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