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和木子

木子第一次见到四月，是在十岁，是一个夏日午后。那天有风从树梢轻轻吹过，知了在懒洋洋的叫，院子里很静，很多人都还在睡午觉。木子独自在葡萄架下蹲着，边用小木棍子划着土边伤心的哭。刚才爸爸又打了她。

木子在家挨打是家常便饭，和弟弟发生争吵，碗没洗干净，学校要交钱，丢了家里的东西，弟弟做错事，或者就是爸妈的心情不好，都有可能被打。十几岁的女孩子也知道要面子，每次挨打她都隐忍着哭，生怕被隔壁的同学听到看到，传到学校里，她会更难堪。可是她爸爸的脾气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学校还是院子里，当着她同学的面或院子里大人小孩的面，就可能被打耳光。甚至是拳打脚踢。同学和院子的小朋友因为怕她爸，不敢到她家来玩。她因为敏感要面子也渐渐变得内向。

这时她听见有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呵，你在那里干嘛呢？木子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瘦瘦的黑黑的小小脸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看着木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我们摘葡萄吃吧，你看，架子上有好多葡萄。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绿色的葡萄，在随风微微摆动的树叶间探头探脑。“我爸爸会骂的”，木子绞着双手，眼泪还挂在脸上，有点想摘，但还是怕被爸爸打。“我来摘，你帮我扶着梯子，你看，水房旁边有梯子”，大眼睛的小姑娘很执着:“是我摘葡萄，你爸爸就不会怪你了”。

这是四月和木子的第一次见面。

小姑娘的友谊开始的也总是莫名其妙。

后来的时间，因为有了四月的陪伴，生活丰富多彩了很多。她们一起做作业，木子把家里的饼干山楂片拿出来两人分享，暑假她们一起学游泳，跑到江边的沙滩上玩，把小纸条装在塑料瓶里做漂流瓶。跳绳，唱歌，看电视，玩所有女孩子玩的游戏。

木子一直想:为什么会和四月做朋友？也许是四月在木子挨打后总是象大人似的安慰她，而不是象别的小朋友笑话她。她总是对木子说:我们要快点长大，长大了，你爸就不会打你了。

四月的父母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他们对木子态度也很好。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每个家庭都不宽裕。四月家因为有农村的爷爷奶奶要供养，所以比别的家庭生活更要紧张些。但是，在四月家，即使桌上只有一碗泡菜，木子都觉得吃得要比自己家里香。木子对四月家那样温和的融洽的轻松的家庭氛围真的很迷恋。

木子初中毕业后读了高中。四月比木子小一岁，在学校比木子低一个年级，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她读的中专。

木子有个宏伟理想，考大学，离家越远越好。四月的理想是早一点上班早点拿工资。

高中生活很紧张，木子天天学到很晚。木子爸爸偶尔还会打她，但比较以前，已经是很少了。她每天早上6点不到出门晚上10点多才回，也很难和他们见面。

但木子在学校的成绩并不拔尖，长得不漂亮，穿的衣服不时兴，更加不能引起注意，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也让她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不善言辞，她始终不知道在同学老师面前如何表达自己。

四月却越长越漂亮，皮肤变白，脸上少了婴儿肥，唇红齿白配大眼睛，穿套牛仔服，不知有多精神。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她学着化妆，搭配衣服，性格还是很开朗，又热心快肠，同学都愿意和她交往。

她告诉木子她男朋友，给她买最喜欢的糖葫芦，暑假每天给她写信，生理期肚子疼时给她冲红糖水，生日时给她送花，她给他织围巾，她们一起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暑假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木子真羡慕，木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也不确定会有男孩心疼呵护自己，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又丑又笨又不会说话，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自己。

事实上，她不知道如何与陌生人相处，所以这些事情她都是偷偷学着四月。怎样打电话，写信的内容，出去看电影，逛街，该说什么话，说话时的神气，该有的表情，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复制四月的，偶尔的变动是因为她确实模仿不了。

这些都是学的表面的东西，木子觉得，她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做不到亲密无间，她和任何人都隔着若近若远的一层。为此，她也很苦恼。很多时候她也学着象四月一样，对自己的朋友无话不说，但说过两次，木子就觉得很晦涩，木子渐渐就更加不想出去作践自己了。

她最信任的仍然只有四月。

等木子上大学，四月已经工作。

暑假时，院子里，两人会见面。因为两人生活轨迹的不同，往来渐渐减少了。但是，很多时候，木子还是会想起四月。

四月一直很幸福，男朋友对她很好，她工作认真努力，性格开朗，单位同事也很喜欢她。

木子觉得自己属于忧郁型，虽然大学毕业，在那时还属于高学历，但她一直瞧不上自己，开会发言笨嘴笨舌，和同事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她怎么也做不到四月那样如鱼得水，走到哪里都被人喜欢。

单位的同事给她介绍了男朋友，她和他不咸不淡的相处着，说不上讨厌，但也没有喜欢的感觉。他好像是对她关心，但有了工作有了同学聚会有了他喜欢的事情，他还是会把把她置于一边不顾。木子会有怨言，会对四月说。

你告诉他啊，告诉他你有时候也需要他陪。四月总是对木子这样说

算了，如果他在意我，还用我提醒吗？木子就是这样想的。

年幼时多可笑，以为远离了原生家庭，就会改变一切。实际上，原生家庭给她的影响，已经刻骨铭心，很难改变。

后来结婚，生下女儿，每天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过着。

有些人25岁就已经死了，不过等到80岁才埋。

现在很流行的一句话，木子就觉得是在说自己

年幼时多可笑，以为远离了原生家庭，就会改变一切。实际上，原生家庭给她的影响，已经刻骨铭心，很难改变。就像天上的星星，思考的方式已经固化，她一直悲观又被动。

为什么她会喜欢四月，因为四月热情有冲劲，想到的事情就排除万难认真做。木子想:“自己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直到最后被老公打击，然后不了了之”。

四月结婚后碰上下岗潮，她卖服装，卖饰品，卖保险，虽然艰辛但仍然过得热气腾腾满心朝气，到现在开采石场，买房，买商铺，没有千万身家也差不了多少。

木子却还在曾经沾沾自喜现在却觉得如同鸡肋的体制内熬着，多少次她想放弃工作，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我们摘葡萄吃吧，你看，架子上有好多葡萄的永远是四月。

木子永远是那个想吃又怕被爸爸打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