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三态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儿子从小就不喜欢睡觉，是从小，小到什么时候呢，大概刚满周岁吧。那时我母亲带着他睡，每天，一到睡觉的时间，他就开始烦躁不安，甚至有点恐惧的意味。他躺在姥姥身边，双手抓住姥姥的两个耳朵，使劲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好像睡觉是一件非常巨大且艰难的事情。

他一到睡觉就有一种没玩够的留恋。到睡觉的时间了，他拿着玩具不松手，躺在被窝里研究半天。有时把他放到床上后，他会不停地把背带裤脱了又穿，穿了又脱，每次还要把背带的扣子全部扣好再打开、脱下，不断重复，看着他的小手笨拙又灵巧地扣扣子、解扣子，虽然知道这有助于锻炼他的手部灵活度，可是毕竟已经很晚了。

后来儿子能认字看书了，他更不舍得睡觉了，明明已经把他摁到被窝了，他又翘起脑袋，伸着小手翻开书，指给我一个地方，让我给他读，我闭上眼睛说，妈妈困死了，要睡觉了。他并不哭闹，而是瞪大眼睛看着书中的文字和图画，回忆着一点一点读。

随着慢慢长大，儿子抗拒睡觉的动作五花八门。收起他的手机，他就拿起书本读起来；收起他的书，他又翻出某个玩具玩起来；给他关了灯，我刚回到屋，他那屋又开了灯。问就是喝水，再问就是要去厕所，分分钟把老母亲气死。就像傍晚不想钻窝的老母鸡，总是在窝前徘徊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钻进去。

作为事无巨细的老母亲，说多了他嫌弃管得太宽，说少了又担心他睡眠不足，睡觉成了一场拉锯战。

老公的失眠历史貌似比他的年龄还长。我自从认识他，他就被失眠困扰。不过他说话总是不那么直接，他不说自己是失眠，他说，如果做一份事业，他比多数人都有优势（那时还在上大学）。我听后窃喜，遇到一个潜力股？

原来他指的是，同样是24小时，他每天的清醒时间比别人多得多。也对，别人睡觉时，他还清醒着，如果他能把这些多出来的时间用于搞事业，搞啥能不成呢。

可是他只是用来数羊了，每天都数，后来也数过牛，数过猪，甚至数过内蒙古大草原的草。

数神仙都没逑用，老公恨恨地说。后来我观察过他的睡前状态，其实和儿子一模一样，临到睡觉，他就越发的忙不过来，刷会手机，吃个苹果，搞得精神头比白天还足，除了睡觉，他做什么都劲儿劲儿的，或者说，他的内心很排斥睡觉，没有睡觉这回事才好呢。

博尔赫斯说，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用这个观点形容老公和儿子，简直不能再贴切了。每个失眠的人心中，都有至少一件未竟的事或有一个还没搞清楚的人，或大或小，或亲或疏，总之，没有完成或尚未开始，搞不清楚或想不明白，他的世界是一个凌乱的、缺了口的或未成型的半成品，他只能在睡眠之外。

睡觉对我则有一种天然地吸引力。每到特定的时间，我的瞌睡虫就准时上岗了。甚至还没等我收拾完毕，它就匆匆来了。最先是脑子迷糊，然后眼睛立即响应，上眼皮和下眼皮像被一块磁铁吸住了，很迅速那种，有时快得很有必要支根火柴才能勉强将眼皮拉开。

瞌睡对我来说就是突如其来的尿急，它来了，不能有任何耽搁。我只能不管不顾地躺倒，任睡眠倾泻而出，对，它不是慢慢进行的，而是“嘎嘣”一下子，我就摆脱了清醒世界，混沌的、迷雾一样的睡眠如潮水一般涌来，很快我被吞噬了，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挂，或更准确地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牵挂这个世界了。如果说睡眠是一场小型的死亡，那么我每天都会小型“猝死”一次。

为什么我的睡眠来势汹涌呢？难道我从来没有未竟的事，没有放不下的人吗？怎么可能呢！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傻子，更不是所谓的大心脏（有时我的心眼比针尖还小），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我在睡觉这件事上，太不把它当回事了吧。

不把它当回事，它就不是大事，甚至它就不是个事，什么没处理好的屁事，没搞清楚的这谁那谁，瞌睡一来，都是滴到海面上的细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