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读《诗经》23：《凯风》——子女悼念故去母亲的哀思
《凯风》这首诗是《诗经》里很少见的悼念故去的母亲的诗句，母亲节之际，品读此诗，悼念天上的母亲。
01 原诗及释意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和风吹来自南方，吹在枣树嫩心上。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棵棵幼苗长得旺，我娘辛苦善教养。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习习南风自南来，滋育小苗长成柴。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母亲明智又善良，我们儿女不成才。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我娘之魂在何方？就在浚邑寒泉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母亲生育七个儿，含辛茹苦倍劳忙。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树上黄鸟叫得勤，睍睆黄鸟鸣好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我娘空有七个儿，无人能慰慈母心。
02 解读
关于《凯风》这首诗的主题思想，古今学者聚讼纷纭。有认为是“美孝子”的，有认为是“子成全母亲守节之志”的，有认为是“事继母之诗”的，也有人认为是“明慰母实为谏父”的。现代学者大多认为是人子感念母亲抚育的辛劳，自责不能安慰母心。此说大致不差，但尚未能尽合诗意。从作品实际出发， 这首诗更可解读为是一首悼念亡母的诗歌。
诗的前二章均以凯风起兴。凯风即为南风。南风长养，万物喜乐，故曰凯风，凯，乐也。
这里以凯风吹抚棘树，比喻母亲抚育孩子。和暖的南风吹抚着初生的嫩棘，幼小的棘芽旺盛茁壮，一派欣欣向荣，逐渐长成了能做柴薪的树木。
《孔疏》曰“棘，木之难长者。”《诗集传》曰：“棘，小木，丛生，多刺，难长。”以难长之棘木比喻孩子成长不易，以和煦的南风比喻母亲的宽仁慈爱，形象鲜明。
诗歌没有详细铺叙棘树生长的过程，只以“心”“薪”一字之易，暗示棘树长大成材，隐喻孩子在母亲的抚育之下已长大成人，用语简括凝练，含蕴丰富深厚。恰如钟惺所云：“易一字而意各入妙。”，它启发读者去想象，慈爱的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年复一年，在孩子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全部的爱。
想到母亲的贤明善良劳苦，想到母亲的养育之恩，深感做儿子的不能报答于万一。“我无令人”，联合后两章来看，当是说七子之中没有一个是有善德的，反躬自责之意十分恳切。
诗的第三章哀悼母亲去世。
寒泉一词，历来解释含混不清。有以为是地名“寒泉岗”，有以为是比喻其子，有以为是比喻其父，也有人认为是隐喻忧患。结合全诗，以上的说法均不甚妥贴。
实际上，“泉”的本意为地下水，可借指地下冥间，古今皆然。地下之水色黄，故以“黄泉”比喻地府。地下之水性寒，又可称寒泉。“在浚之下”即指母亲的坟墓在浚邑寒泉之下。
王先谦引《诗，齐说》曰“凯风无母，何恃何怙”，认为七子之母已经亡故，是寒泉实为黄泉之证。此外，历代关于寒泉一词的用法中也多涉及死亡悼念之事，也皆可佐证。
七子感念母恩“爰有寒泉，在浚之下”，通过一问一答，点明亡母之墓在浚。后两句“有子七人，母氏劳苦”叙述母亲因为过度劳累而亡故。原来她抚养了七个儿子，吃尽了苦操碎了心，最后身心交瘁而死。从字面看，没有直接自责之辞，而感念母亲鞠育深恩，体恤母亲劳苦艰辛，深责人子未能尽到赡养责任的惭疚哀悼之情，已经充溢在字里行间。
作者沉浸在哀伤中痛苦不能自已时，耳旁突然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原来是棘树上的黄鸟在睍睆啼叫。《秦风.黄鸟》曰：“交交黄鸟，止于棘。”可见，黄鸟经常栖息在酸枣荆条之类的树上。诗人想到黄鸟啼鸣尚能使人赏心悦耳，而我们七个兄弟却不能安慰母亲的心。相比之下，真是连鸟都不如啊！作者不禁悲从中来，悔惭不安之意，更是有增无已。
诗的第四章以反衬的手法来表达情意，言简意赅，情在意外。“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全诗自此结束。而七子自怨自艾，哀哀哭诉之声，犹久久萦绕于耳。
全诗四章，基本上采用风诗通用的重章叠句形式，而整齐中又有错综变化之妙。
一二章前二句句式完全相同，只以一字之易突出母亲抚育幼子的全部艰辛。三四两章第三句“有子七人”完全相同，但并非简单的重复，前一句意在突出母亲生前的劳苦，后一句重在人子不能安慰母心的自责。无拖沓重复之嫌，有情深意切之感。
四章中，三曰母氏“劬劳”“圣善”“劳苦”，二曰“我无令人”“莫慰母心”正言直叙与设问作答的语气交错运用，回环往复，把人子热爱眷念慈母的拳拳深情和深自惭疚表达得质朴深切，感人肺腑。
03 艺术成就
本诗用凯风象征母爱，新颖贴切。
农历四五月间，天气和暖百草丰茂。习习南风吹来，多么温柔亲切，多么舒适惬意。花草树木在南风的吹拂下显得更加神采奕奕，葱翠蓊郁。它们各自都在向自己的成熟期迈进。如果你走在田间，还可以听到和风中传来庄稼拔节的脆响。啊！南风化育万物的作用，实在不亚于春雨春日！
诗歌从对生活的深切体验中，提炼出这一从最熟悉最易感知的景象，并以此来比喻母亲对子女的生育抚养温存爱抚，多么新鲜多么熨帖，启发人们丰富的联想。
陶潜有诗曰：“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癸卯年始春怀古田舍》）“有风自南，冀彼新苗”（《时运》）朴素自然而又蕴含着勃勃生机，与《凯风》似有一脉相承之妙。
正因为《凯风》吟诵了一种极为平凡普通而又伟大的人性美——人子孝亲爱亲。因而引起了无数读者的情感共鸣。“凯风”也从此被注入了丰富的美学意蕴，具有人子思母爱亲的特定含义。
本篇诗句还对后世文学有深刻的影响。比如古乐府《长歌行》曰：“远游使人思，游子恋所生。凯风吹长棘，夭夭枝叶倾。”；苏轼的“凯风吹尽棘成薪”则更是化用此诗成句来歌颂母亲的养育之恩。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歌颂母爱，以寸草心深沐阳光厚泽而终生难答其恩赐，以明子女们终生难抱母德，在构思上似乎也受此启迪。
《小雅，蓼莪》为悼念父母之作，许多人把《凯风》与它并提，又堪为《凯风》系悼念父母之诗的一大佐证。
04 原诗附录
凯风
先秦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