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火桶
火桶很有些年头了。比我的年龄大。
自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它都那样:褐黄的一圈木片被三道黝黑的粗铁丝紧箍着,就围成桶的模样;桶口磨愈得光滑,隐隐的发油发亮;桶内,一个原本黄泥巴烧制成的钵,黑不溜秋了;桶半腰,卡了个木制的摺子,也因烟熏火燎,发黄发黑,甚而小部分炭化。还有一个极为显眼的地方,是靠近底部被老鼠咬了个洞,像是人一直张着的嘴巴。可能这个缺陷不影响它作为烘火的功能,父亲一直没有将它补上。我倒是补过几次,将一团废纸揉了,塞住洞。但是这对于老鼠那锋利的牙无疑是自不量力,除了留下一地纸屑外,洞依然如故。
天还没太大的冷,我们便吵着要烘火了。烘火才叫冬天嘛,暖热的气息从脚掌心遍输周身,冬天的味道就来了。父亲将火桶从旮弄里搬出来,乐呵呵拭去灰,将火桶塞到大桌子底下。因为父亲知道,大桌子是我们活动最频繁的地方。
此时做饭,母亲格外地留意。那些易燃易灭的柴禾,譬如稻草,油菜秸秆,母亲很少全用它们了,只用来引火。主要的柴禾,是那些树丫,片柴。这些柴禾经烧。柴禾快烧尽的时候,母亲从灶膛里抽出些,浸在水里一小会。柴禾发出“嗤嗤”声响,像鱼一样吐着泡儿;紧接着,柴禾冒出一阵呛人的浓烟。这是母亲自制炭,以备不时之需。
火钵有些重,端在手上,沉甸甸的。姐姐要端,我不给;妹妹,我更不给。妹妹只好靠着门框,双手拢在袖里,噘着嘴。端到灶门口,母亲先在火钵底下垫一层细草灰,然后用火钳钳出那一截截火红的木炭,均匀摆弄好。也有的木炭仍在燃烧,火苗一颤一颤的,母亲吹灭它们,它们就很不高兴地化作烟,专门熏眼睛,熏得人直眨眼直流泪。这没关系,只要暖和就好,忍着点。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们三人直奔大桌。大桌底下的火桶依然保着暖,它有足够的能量为挤在里面的六条腿尽心尽力服务。火桶的暖渐渐驱走了身上在屋外带来的寒意。开始,我们都认真地做着各自的作业;不一会儿,小动作就来了。小动作的始作俑者当然是我。我猛地一踩一只肉肉的脚,脸上却不动声色。接着我意料中痛苦的一声“啊”出来了。是姐姐。姐姐用严厉的目光瞅着我与妹妹,想要从脸上找到答案。当然,这样简单的手段是不可能甄辨出的。姐姐于是咄咄逼人地问。当然,更没人承认。承认的后果谁都知道。姐姐来气了,也用她那脚,在火桶里一阵乱踩,踩得大伙都哇哇直叫。
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她没有理会我们,只是象征性地转过头朝我们这边望了望。我分明望见她嘴角的一抹浅笑,像是院子里那株梅树才开的几朵梅,很甜,很香,很温柔。
火桶忍受不住我们的“蹂躏”了,“嘎嘎”地响。
“你们就不怕火桶坏了么。”母亲终于发声了。
那是那是。“战争”戛然而止。
饭菜上桌了。父亲母亲也围上桌,但火桶不属于他们。火桶的空间属于他们的孩子,孩子们温暖了,父母的心就温暖了。父亲不时掀开火桶摺,用筷子头将火堆撬动一下,这时火温就旺一些,抵御了黄昏将逝的更冷。
我们真的不觉得冷。因为我们带着火桶那暖暖的温度上床了,将温度在被窝里好好的保护着,一直暖到梦里。
窗外的雪好大,屋里传来母亲父亲低低的笑低低的话。这我们都听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衣服呀鞋袜呀,什么时候溜进了火桶。反正,一大早起来,满身都暖暖的。
哎呀,窗外好亮好白。真的是个兆雪兆丰年。又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