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沉默的电影，几句不想沉默的话

电影开始播放的时候，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放映厅很安静，等到电影结束的时候，走出来我看到了很多人通红的眼眶。人们默默的来观看，然后再默默地离开，就像这场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悲剧，来得猝不及防，走得却又悄无声息——从二十万到零，从上一部电影的三十二到现在的二十二，她们静静的生活，然后逐一离开。

看电影前也曾看过两篇相关的文章，看过无数的标题，都在说这部电影，都在谈这场悲剧。在这之中我记得有一类题目让我很反感，大致是说“再不看看她们，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知道这个作者也许只是想表示当年的悲剧见证者即将全部离世，再不去关注，就要彻底成为历史了。但是这个标题还是让我很不能接受——这场悲剧是她们一生的痛，她们的存活不是为了让我们去观看这段历史的，我们每询问一次，就是揭她们一次伤疤。

对于这件事，写文章或者起题目，都应该慎之又慎，避免歧义，因为这地基不是虚构的小说电影，而是真实的血泪故事。

有人说，造成这样的悲剧的根本原因是战争，如果没有日本人作恶，就不会有接下来她们如此悲惨的命运。我只能说我一点都不赞同。

我们多少都看到过她们的生活报道，有的亲人不接受她们，有的邻里邻居对她们冷嘲热讽，她们一边过着不富裕的生活，一边独自舔着不会愈合的伤疤，还要分出精力去面对那样的流言蜚语。造成她们最初的痛苦、一生的悲剧开始的的确是罪魁祸首日本人，但是，这么多年来持续不断的伤害着她们的人，却是中国人。

曾有一位中年男子想为她们讨回公道，奔走多年，却不被日本政府接受，他说，其实我很后悔，因为我暴露了她们的故事，不仅没有让她们得到应有的公道，反而给了更多人伤害她们的武器。

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可以假设。历史不可以假设。

很多人，我们甚至不知道名字

每一件事的结果都不是单独的一个因生成的，但是一旦假设，就很容易把很多的因丢掉。就比如上一段的假设，提出问题的人把接下来造成伤害的人的过错统统归于根源日本人，这个逻辑其实是不通的——难道只是因为有人第一个做了恶，接下来作恶的人就可以不受惩罚？那么又是谁赋予了他们这样的权力，他们的行为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么？所有的恶都是恶，所有的错都要偿。

有一个学历史专业的学姐曾经跟我说，她从来不跟非历史专业的人探讨历史，因为大部分人看过几本畅销书，看过几部电视剧，就觉得自己对历史有发言权，上来就喜欢跟她讨论“如果当时……，就不会……”。学姐说，如果就一个历史事件开始辩论是没有意义的，证据呢？材料呢？更何况还都是假如，有这功夫不如去找资料研究。

历史就是历史，它既已存在，任何假如都没有意义。如果把重心放在“如果……就不会……”上面，看问题的角度就很容易出现偏差，只注重根本原因的人不会找到所有的答案。更何况，往往这种假设会对受害者产生二次伤害——明明如果这样的话就可以避免，但是为什么你没有想到呢——言论是把利器，没经历过的人没资格假设受害者的经历。

记得看《如果一切重来》的时候，讲到一桩惨剧，对于经历过痛苦又幸存下来的人们，一类人选择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来铭记痛苦，一类人选择闭口不谈来遗忘痛苦。

支持铭记的人歧视支持遗忘的人，觉得他们懦弱不敢伸张自己的权利，是对死去的人的不忠。他们说的有道理，因为太多无辜的人用他们的惨死在推动着这世界的进步，可是历史上对于他们的描述不过是三个字“受害者”，然后一串数字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就像斯大林说的，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十万人的死亡是数字。历史不停向前，这些无辜的人却要被遗忘，我们习惯于批判鄙视，所以作恶者总是能够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我们却总害怕直面惨剧，所以无辜者便注定因为惨痛而被世人遗忘。

只是那些幸存者中选择遗忘的人又错了吗？他们也是无辜的人，只不过他们稍微幸运一些，活了下来而已。幸存者从来都是，死亡是种悲剧，活下来更是一种煎熬。

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经受的痛苦，他们甚至有时会觉得他们的存活是偷走了死去的人的生命。就这样却要被指责背叛那些死去的人、自己身负罪责吗？这样的罪责应属于作恶者。

可是很多情况下，由于其他人无法直接指责作恶者，幸存者反倒成为了替罪羔羊。这难道就不是一种伤口撒盐的行径吗？其实不该忘记的是我们。

我们都知道这些老人里面有一位生下了孩子，在经历过那样的对待之后，她的母性和善良最终战胜了她的恐惧和愤恨，她生下了孩子，并独自照顾他长大。

那么同村的人又是怎么做的？他们说那个孩子是日本人，他们说那个孩子是罪恶，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说日本人欺侮中国人，中国人要帮助中国人呢？他们只看到那个孩子产生的根本原因，却直观忽略了其他原因。他们把心中的愤恨宣泄到同样遭受苦难的人身上。他们无法指责到罪魁祸首，但是又觉得背负着匡扶正义的使命，所以他们很自然的步了元凶的后尘，理所当然的继续把那份恶持续了下去。

让我们最心痛的其实不是她们曾遭受那样的苦难，而是她们依然用她们的温柔去对待这个世界，用她们温煦的目光去看每一个日出和日落。浓烈的冲击不如平静的写实。

有位老人说，她没有对她的孙辈实话实说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苦难，她说，那样的事怎么好跟他们说呢？

她们的闭口不谈也好，她们的隐而不说也罢，这并不是出于对作恶者的屈服，她们只是不希望下一辈的人知道曾经有那么残酷的事情发生过。她们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的走完这坎坷的一生。

她们本来应该忘掉的，该记住的是不曾经历过的我们。可是那种善良，那种坚韧，那种不再提，反而更让我们震撼的久久不能言语。

她们是被历史伤害的人，她们也是被刻上悲怆二字的人，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也许现在对她们来说，除了那本应得到的道歉之外，平静、不被打扰的生活同样是她们想要的。她们也是普通人，挣扎了快一个世纪，最后的日子，就这样让她们离开大众各式的目光，得到一个安稳的晚年吧。其他的事，交给下一代去完成。

人做过的错事，总有一天一定会付出代价，真相是藏不住的。致敬勇敢生活的人们，世界以痛吻你，你却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