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上卷36：变奏

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评委们对钢琴表演明显不感兴趣。这种综合性艺术比赛注重形式的新颖独特，单调沉闷的钢琴表演显然吃亏。

七八个评委们要么对头耳语，要么望着台上身形单薄的演奏者，心里暗忖，“够莽撞的！”

最初几个乐句出来，台下窃窃私语的，站起来上厕所的，去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并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放松而舒缓的音乐，几乎被台下嘈杂的声音盖住了。

徐朝歌站在台后，透过门缝看向乱糟糟的台下。

刘海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老徐，嘴里咕哝，“苗头不太好啊！”

老徐心里有数，岿然不动。一开始是段萨拉班德舞曲，充满着纤弱而自制的情感，人们自然不会对乔力的演奏多加注意。

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从舞台后的过道退回来，等待乔力的弹奏发出指令，就可以让宋炳辉和徐晓倩上台了。

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原名叫做《有各种变奏的咏叹调》， 是固定和声结构上最出色的代表作。此作是为巴赫的学生哥德堡而作。哥德堡是侍奉当时驻在德累斯顿的俄国使臣凯瑟林伯爵的年轻演奏家。凯瑟林居住在莱比锡，让哥德堡师从巴赫，学习演奏技巧。伯爵患不眠症，失眠时就需哥德堡为其演奏，哥德堡以演奏需要，求巴赫帮助谱曲。巴赫当时作成这部变奏曲之后，凯瑟林送他一只装满一百枚金路易的金杯以酬谢。

这是音乐史上规模最大，结构最恢宏，也是最伟大的变奏曲。包括30段变奏。这30的数字，由3所支配，以3个成一组的变奏，以卡农的方式表达：一位齐声的卡农，二为二度卡农，三为三度卡农……此后达到第九个卡农后，第十变奏为四声部的赋格，之间不断出现创意曲、托卡它、咏叹调等各种形式。

乐曲一开始，如果留心听，熟知音乐的人们几乎可以听到巴洛克时期的民歌。可惜，台下那时还没有静下来。

白菜和甜菜我都不爱

如果妈妈多做一些肉

我想我会长久地留下来

乔力的左手跳跃着，表达欢快的节奏，连绵乐句如浪涛，一波接一波奔涌而来。降E大调代替了e小调，灰暗的调式显现光明。

低音部的和声更加引人注意，他沿着巴赫指引的方向，开始建立结构宏伟的大厦了——那里存在着格外魔幻的比例和不断涌现的新奇事物。炫技托卡塔的弹奏，终于引起评委席上的注意。评委们不时看着台上窃窃私语。

每组变奏最后一首为最富于歌唱性的卡农曲。音乐如此精巧，无穷的欢乐与难言的刺激源源不断攀沿着细微的神经脉络输送到感官细胞深处，在那里驻足停留，回旋轻舞。

乔力娴熟的双手交叉演奏，技法令人印象深刻。

由于要用单手演奏出相隔很近的声部，因而如何将复杂交错的结构完整清晰地传递给听众，对每一位钢琴家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在最先的四个小节，乔力左手清楚而优雅地交代和声，织体规模随之快速地发展开来。通过一种接近于钢珠在大理石地面上舞蹈的感觉，12/8的时值暗示出朴素而带有田园意味的细腻情绪。

台下的嘈杂消失了，评委席上专家们一扫原先的漫不经心，他们的注意力被台上的表演者牵引，开始正襟危坐，凝神谛听。

整个大厅仿佛空无一人，只有灵动的十根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如暗夜的幽灵般跳跃，幽灵插上声音的翅膀，煽起大厅中最细微的尘埃颗粒，给它们镀上金灿灿的光芒，在空气中浮沉如星空中的银河。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屏住呼吸。

这时候，两个穿着一身白色紧身衣的小小幽灵从舞台后不知不觉出现在台前。此时钢琴上发出第四变奏游戏般不间断的欢快跳动，切分音越发增加了乐趣，奏出璀璨夺目的托卡塔。

音乐从左手开始，随后右手演奏出典型巴赫式的对位旋律。两个伴舞的孩子随着音乐跳跃，翻腾，夸张的面部化妆让他们看起来引人发笑。他们的出现一度打破了刚才的宁静，引起下面一些兴奋的议论。

可是乔力不再一味克制，他发出了地狱般的疯狂，险峻的双手重叠，带领人们进入到一个异常崇高的世界，急骤而密布的音符如刀枪剑戟，只为表达欢乐与幽默。

极大欢乐的时刻尚未过去，转眼间悲情又不期而至。地狱连续发出了声震苍穹的坍塌，轰爆，燃烧。下行的乐句依旧沉浸在上一个变奏的叹息中，上行旋律却带给人带来走出丛林的曙光。

艰难中爬出了地狱，走出了死亡沼泽。

经历情绪宣泄后，在乐曲那令人难忘的结尾，两手彼此分开，右手静止在距键盘五度的半空，乐音逐渐褪去，倾听者被孤独地遗留在深深的敬畏之中，同时准备面对更多......

大师与大师的交谈，灵魂与灵魂的碰撞。

《哥德堡变奏曲》长达二十分钟的前半部分演奏结束，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有一个人站起来，开始鼓掌；接着三三两两的人站起来，鼓掌，随后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评委席上专家们齐刷刷站起来。

掌声如潮。

乔力鞠躬退下去了。

掌声依旧持续响着，大有无休无止的劲头。乔力只好再次出来谢幕，三次出来谢幕。

舞台后面，于蓝给他递上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是虚汗，也是全身剧烈运动后的热汗。他瘫坐在椅子上，发出隐忍了许久的剧烈咳嗽。

最终结果公布并颁奖，要在第二天上午九点。

晚六点在宾馆吃晚餐。每个人都激动不安，又惴惴不安。很想热烈讨论一下，可碍于结果还是未知数，只得不约而同默默无语。吃饱喝足，彻底放松了，人们纷纷喊着要去大明湖，去趵突泉，逛逛济南老城。乔力爱闹爱玩的人，自然也想去，却被于蓝生拖硬拽去了医院继续挂水。说也奇怪，此前一直不咳嗽，自从比赛结束，倒是频频咳嗽起来。

于蓝陪着他挂到九点半，回到宾馆，出去玩的人们才陆续回来。学生们出于安全考虑，不允许出去玩，早早就睡了。

徐朝歌找到乔力房间，不抽烟的人第一次点上了香烟。

“我们是不是有些胡闹了？”徐朝歌有点儿不淡定。

乔力知道他指的是两个学生伴舞引起的骚动。

乔力摇摇头，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