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局
风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将军，一定要这样么？”
“我已经负了国家，不能再负了她。”被叫做将军的男人坦然接过小元手中的白瓷瓶。
“将军三思，即使清帝不愿留您性命，以您的能力尚可免一死，帝王赐的鹤顶红若是饮下，那便无生还的可能了。”
“小元，你最我有恩，我不能连累你，再说，空锦已经等我很久了。”将军淡淡一笑：“夜深了，城墙风大，你先回去吧。”
小元自知无法劝将军回心转意，只得默默退下，转身时，依稀见到那抹高大的身影轰然坠下。
与此同时，两颗流星从天际相携而过，在墨色的天空划出一道优美而凄怆的痕迹。
《一》
苏家与顾家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家族，两家不仅生意上有来往，早些年还曾经为自家孩子指腹为婚，所以在他人眼中，苏空锦与顾川的婚事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空锦再过两年就该及笄了吧。”顾家主母特地领着儿子顾川前来拜访苏家。
“是啊，顾川也长大了，想当年顾川才到椅子那么高呢。”苏母也笑眯眯的看着面前如青竹一般挺拔俊秀的男子。
“顾川，快给你苏舅母问好。”
“小侄顾川见过舅母。”顾川躬身施礼。
“侄儿快起，哎，还是贤侄懂事，锦儿那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苏母瞅着顾川，竟然是越看越中意，瞧着通身气派，定然是当大官的料。
“川儿，我与你舅母还有些私房话要讲，你且去府中走走，寻一下空锦。”
顾川又向二位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出门。
不知不觉，顾川竟然走进了苏府的后花园。
“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再不快些，这蝴蝶可要飞走了。”花海中传来一阵轻铃般的娇笑，顾川便晓得这是女孩子家去的地方，刚要举步离开，花海中那人突然转身，巧的碰上顾川的目光。
突然，顾川的心跳猛地加快，有些怔怔的看着那姑娘。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蛋，嵌着灵动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下面有着樱桃小口，脸上还泛着因剧烈运动而泛起的红晕。
“咦，小姐，这是哪家公子，瞧着真面熟。”一旁的丫鬟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顾川。
“空锦？”
“顾川哥哥！”苏空锦回过神来，一脸惊喜的向他跑来。
顾川忙伸手扶着跑来的苏空锦。
“顾川哥哥，真的是你么？”苏空锦抬着清澈的眸子，眼里有掩不住的喜色。
顾川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抬手摸了摸苏空锦的头发。
“顾川哥哥，空锦好想你，当年你连个口信也没有就走了，还走了四年，空锦天天盼着顾川哥哥回来……”说着说着，空锦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两滴滚圆的泪水从眼眶中悄然滑落。
“傻丫头。”顾川心疼的用指尖轻轻逝去空锦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现在哥哥回来了，哥哥陪空锦玩好不好。”
空锦抓着顾川的袖口，带着满脸泪痕，满足的点点头。
“顾川哥哥那么多年都去哪里了？”苏空锦仰着小脸好奇地问。长如小扇的睫毛上仍还沾染着未干的泪水，愈发有些楚楚可怜。
“娘把我送到江阴的伯伯家了，让我向伯伯多学些本事。”
“哥哥临走前也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了那么久。”苏空锦娇嗔的瞥了顾川一眼。
“走的急了些，未曾告诉任何人，让你担心了。”顾川微微一笑：“走吧，我许久不曾在这院里走过了，你再带我走一遍吧。”
苏空锦心下一喜，忙支开身边的丫鬟，与顾川并肩在院子中散步。
满园的花儿正开的灿烂，浓郁的花香充斥着整个庭院，而顾川却深深迷恋于身边空锦身上的女儿香。
“空锦……”良久，顾川轻唤一句，见苏空锦正偏头瞧着他，忍不住说道：“舅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苏空锦脸上出现了醉人的红霞，而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空锦……你，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嗯。”
《 二》
嘉峪关报急。
仅仅不过三日，边疆已经战火连天，漫天的狼烟遮蔽了太阳，给战场笼上了阴沉的死亡气息。外出微服私访的皇帝朱由检，面色平静听着百姓怒斥皇帝无能，群臣懦弱，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个皇帝给不了百姓富足的生活，理应承受他们的怒火。
“皇上……”一旁的侍卫有些隐忍的低唤一声。
“罢了，无人肯为帅出兵，天要亡我大明啊……”
“臣斗胆推荐同乡顾川。”
“哦？那朕明你速去招他入京来见朕。”
苏府
“这顾贤侄，没成想竟真是当官的命。”苏母听完下人的口述，心头暗喜，顾母却一脸愁容：“这天下不太平，若我儿挂帅几时才能归家，锦儿的婚事怕是耽误不得。”
“这……”苏母略一沉吟，“不如让他们两个小辈来定夺。”苏母抬手唤来几个下人，命道：“去吧锦儿与顾贤侄找来。”
……
“顾川！”
“小元？”
凉亭中顾川放下毛笔，向身旁的苏空锦介绍：“阎应元，江阴典史。”
“顾大哥，这位是嫂嫂？”阎应元望向一旁垂袖静立的贤淑女子，顿觉两人般配。
“锦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来这里干什么？”顾川望向阎应元，眸中有些许疑惑。这阎应元还有阵子当过红极一时的江阴典史，后来等自己回乡后，不知怎的就与他失了音信。
“皇上召你入京呢。”
苏空锦显然一惊，忙用香帕掩唇，向顾川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其实顾川也正纳闷，自己不并不响亮的名声何时传入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唉，这事说来话长，先带我去见你爹娘商讨一下吧。”
“此事我与你母亲已经商讨过了，顾贤侄你也不小了，面圣这等事应有你自己决定。”
顾川仅犹豫了一下，便抬起头坚定道：“承蒙圣上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顾川哥哥……”苏空锦满脸担心，“去那里几时能回来？”她可不想让顾川在消失四年之久。
“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
“定不负卿。”
“定不负卿！”
《三》
边关的战事果真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即使离战地甚远，顾川仍能感受到周围那浓浓的血腥气。
“将军……”军事钻进营帐，见到顾川下意识一愣，似乎没想到这次的将军会那么年轻。
稍微有点经验的士兵都知道，临场换主帅是多么忌讳的一件事，但那帮清兵似乎专门找主帅下刀，临场换主帅也就成了迫不得已的事情。只是希望这次的将领能够撑得久些罢了。
军师也不含糊，在顾川没开口之前便将眼前的战事说个明白。
清兵是游牧族，平原战似乎让他们更显优势，顾川亲自上了城墙，仔细观察地形。
“现在还有多少人？”
军师略一蹙眉：“战前统计过仍有三十万。”言下之意是，战后就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了。
“留下多少守城的？”
“二十七万人守城，只有七万去了前线。”
怪不得。顾川转身，淡淡道“让前线的人都撤回来吧。”
军师这才有些信服顾川，前阵子他向上一个将军提出撤兵守城，却被那将军冷嘲热讽，说什么读书人就是胆小。军师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这次清兵可是玩真的，百万大军压城，以现在的几十万兵力还不够人打的呢，还不如守城，等清兵疲弱粮绝时进攻。
“传将军令，撤兵守城。”
边疆狼烟蔽天，而此时的京都，人们对前方战事的惨烈丝毫不知，仍沉浸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小姐，这样不好吧？”头戴斗笠的小丫鬟有些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又不放心的将遮面的斗笠向下压低了些。
“无碍，咱们买完东西就回府。”同样斗笠遮面的苏空锦抿了抿唇，除了不安就是兴奋了。软磨硬泡了好久，苏母才允许丫鬟陪苏空锦出门，能不让空锦兴奋么。
“小姐您慢点……小姐注意脚下……”小丫鬟扶着苏空锦，心里却止不住的紧张。未出闺的姑娘家独自出门，怎么也不能让自家小姐损了闺誉。
“不用扶我了……哎呀！”苏空锦转身的一瞬巧得撞上一位老婆婆，连忙稳住身子，焦急的问：“您没事吧？”老妇人连连摆手，抬头看见苏空锦时却一怔。这……莫不是见到了下凡的仙女？
苏空锦这才发觉，刚才那一撞，自己头上的斗笠早不知道掉到哪里了。
“小姐……”小丫鬟火急火燎地捡起掉落的斗笠，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将苏空锦拉至一旁，亲手将斗笠带回，再次向老妇人道了个歉，慌慌张张带着自家小姐走了。
“石头，去看看那姑娘是谁家的。”目睹了苏空锦真容的王家少爷站在街边，盯着苏空锦背影的眸子渐渐变得炽热。
《四》
雄关大漠，残阳如血。
他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顾川站在城头，望着几十里外敌军的旗帜，心里不禁又沉了沉。
长达一个月的僵持已经让清军彻底失了耐心，发动了几次大规模战争，双方都损失惨重。但顾川心里明白，这城，快守不下去了。
不知京城哪些人是怎么想的，一心想守住江山，却又不肯供给一些必需品，那军中的米粮都是城中老百姓捐赠的。
前有强敌，后无援军。以一敌百的战役，恐怕是战神下凡，也无可奈何吧？
然而，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也要拼尽全力去抵挡，哪怕只是为了他的家人，亦或者是空锦。
黑夜将最后一丝光亮吞没时，峰台上瞬间燃起了狼烟，摇曳的火光照在顾川身上，身后的影子便迷离起来，显得有些狰狞，仿佛一只极力摆脱囚笼的困兽。
“将军，有人从京中传来急报！”
“京中？”顾川轻声重复了一遍，心头一紧，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没等他想清，传信的人已经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顾川面前：“有负将军重托，苏小姐……被逼婚跳河自尽了！”
“你说什么！”顾川大骇，面容在火光下似乎有些扭曲，吓得地上跪着的人一个哆嗦，仍是满脸愧疚：“一个月前，也就是将军出征没几日，京中那恶少便要强娶苏小姐，遭苏家人反对，那恶少也是个有权的主儿，第二天苏家人便被囚禁起来，小姐也被那恶少扣押在府中。那几日战事正忙，不敢惊扰将军，只得暗中想法，可惜没过几日，那恶少便要与小姐成亲，小姐竟也应允了，大婚前还好好的，次日便着一身喜服，站在苏府前的河边，跳河自尽了。”
“那没人救锦儿吗？”顾川声音中已夹了些薄怒，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救了，但小姐跳河前已经服了毒，现在尸首已经埋在四明山了。”
“果真……她还是那般烈性子……”顾川嘴角渗出一丝苦笑，步伐有些踉跄地后退，重重倚在城墙上。
“前方战事吃紧，国将不保，京中竟然还上演着抢亲的戏码……国将亡矣……”顾川喃喃吐出最后四个字，微弱的声音瞬间便被凛冽的晚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将军节哀，明天，还有战事呢……”
“是呢……”顾川眼中迸出凛厉的光芒，冷嘲：“明日，一定会有一场精彩的战役！”
《五》
翌日，顾川率全部士兵出城迎战。敌方军队中，将领一脸钦佩看向顾川。这个年轻的男人实在令他佩服，但，为了大清国，这人必须死！
顾川淡然的眸子望向敌军，缓缓举起手中的白旗。
是了，顾川举起的不是标有明朝图腾的军旗，而是白旗。
白旗，是受降的标志。
“顾川愿降于清兵，但要求清兵不扰民，不欺民，清兵允以上两条，顾川便协助清兵夺取帝都。”
清兵将领直接愣在原地，这场面，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原本已经打算一场恶战了，莫非其中有诈？
顾川抬了抬眸，依旧说的云淡风轻：“天下社稷，百姓为本，顾川只是不忍看百姓离散之苦，带兵御敌，为的也是守护亲人而已。”顿了顿，顾川声调却冷厉了很多：“若是清兵不守诺言，骚扰百姓，顾川及全体士兵战死也不会放过！”
……
这是顾川第一次来四明山。一年多的战事终于结束，街上车水马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脚下的土地，早已是大清国土。
这是早春，四明山还有些荒凉，只有几簇迎春花密密的开着。顾川原以为看到苏空锦的墓会很激动，但他只是一怔，便微笑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顾氏之妻空锦。”
“锦儿，我来看你了。”顾川撩开袍子，随意的坐在地上，用清浅的嗓音缓缓叙述着琐事，阳光斑驳的落在他身上，画面恬静而美好。
不知过了过久，顾川才缓缓起身，声音温柔而坚定：“锦儿，很快我就去陪你了……”
四明山下有几户农家，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有女孩子脆生生地念着词儿：“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相猜。”
顾川远望着玩耍的孩童，耳中又依稀听见空锦扑蝶时那悦耳的笑声。
“将军，皇上正侯着呢。”
顾川收回目光，翻身上马，直奔皇城。背后的四明山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埃渐渐远去，渐渐淡成天边舒卷的一片云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