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事物（上）
蝉鸣声穿透闷热的空气，像一根细针扎进程夏混沌的脑海。他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刺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线。床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几瓶空啤酒瓶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程夏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林寒——他的制作人兼唯一还愿意理他的朋友。最新一条消息是两小时前发的："别装死，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否则我报警了。"
门铃适时响起。程夏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迎面是林寒铁青的脸。
"一个月了，程夏。"林寒径直走进屋内，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程夏不适地眯起眼。"自从那场演出搞砸后，你就把自己关在这个垃圾堆里。公司已经失去耐心了。"
程夏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让他们解约吧，我写不出东西了。"
"解约？"林寒冷笑，"你以为这么简单？你欠公司的专辑怎么办？违约金你付得起吗？"
烟雾在阳光下呈现出淡蓝色，程夏盯着它慢慢消散："那就让他们告我吧。"
林寒突然把一个背包扔在他面前："收拾东西，我们走。"
"去哪？"
"北方，山区。你需要换个环境。"林寒的语气不容拒绝，"要么跟我走，要么等着收律师函。"
程夏最终妥协了。三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北上的列车。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广阔的田野取代。程夏靠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与飞驰而过的风景重叠。
"你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林寒突然问，"大学迎新会上，你弹唱自己写的那首《街灯》，所有人都安静了。"
程夏没有回答。他记得，但那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列车到站后，他们又转乘了两次乡村巴士，最后一段路甚至搭了老乡的拖拉机。当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一家名为"知寒"的民宿是唯一的住宿选择。
民宿是一栋改造过的老式木结构房子，门口挂着风铃，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你们是今天要入住的客人吧？我是许蝉。"她笑容明亮，眼睛弯成月牙，"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晚饭要等一会儿，我爸去买鱼了。"
程夏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林寒则热情地回应："太好了，我们快饿死了。这是程夏，我是林寒。"
许蝉领着他们穿过种满花草的院子，木质走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给两人安排了两间相邻的二楼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溪流。
"浴室在走廊尽头，热水要到晚上八点后才会比较稳定。"许蝉说着，好奇地打量着一直沉默的程夏，"你是做什么的？艺术家吗？"
林寒抢着回答："他是音乐人，写歌的。最近有点灵感枯竭，我带他出来采风。"
"音乐人！"许蝉眼睛一亮，"我们这里晚上经常有人在小溪边弹吉他唱歌，今晚就有，你们要一起来吗？"
程夏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了，我想休息。"
许蝉并不介意他的冷淡："没关系，随时欢迎你改变主意。你的房间里有吉他，是我爸爸的，虽然旧但音准不错。"
等许蝉离开后，林寒对程夏说："至少试着弹弹那把吉他？"
程夏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背包，取出抗焦虑药物吞下一粒。
晚饭是简单的农家菜，但食材新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许蝉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做饭时却像变了个人，热情地向他们介绍每道菜的特色。程夏吃得不多，但喝了不少自家酿的米酒。
饭后，林寒被一通工作电话叫走，去房间里处理事务。程夏独自来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夜色已深，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隐约传来歌声和吉他声。
"要去找他们吗？"许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两瓶冰镇啤酒，"小溪边的聚会。"
程夏摇头，却接过了啤酒。许蝉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你为什么叫许蝉？"程夏突然问。
"因为我出生在夏天，蝉鸣最响的时候。"她笑着说，"我爸说我一出生就哭得特别大声，像知了一样。"
程夏嘴角微微上扬："挺适合你的名字。"
"你呢？为什么叫程夏？"
"不知道，父母取的。"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淡。
许蝉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你知道吗，这里的蝉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它们的声音更清脆，更有节奏感，像是...像是音乐。"
程夏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星星比城市里看到的要多得多。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这些了——蝉鸣、星空、草木的香气。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的世界只剩下失败的演出、破碎的感情和写不出的旋律。
"我听过你的歌。"许蝉突然说。
程夏惊讶地看向她。
"《街灯》《午夜电车》，还有那首《春风无味》。"她数着，"我喜欢你的歌词，像是...像是把平凡的事物变得不平凡。"
程夏感到喉咙发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了。"
"所以现在是写不出来了吗？"
如此直接的提问让程夏措手不及。他本应感到冒犯，但许蝉的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真诚的好奇。
"是的。"他听见自己说，"写不出来了。"
许蝉站起身："跟我来。"
她带着程夏穿过院子后的小路，来到一片开阔地。月光下，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近处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反射着细碎的月光。对岸，几个年轻人围坐在篝火旁，有人弹吉他，有人轻声跟唱。
"我小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许蝉说，"听着水声，看着星星，慢慢地就不那么难过了。"
程夏站在她身边，感受着夜风拂过脸庞。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这山里的空气，他感到长久以来第一次呼吸顺畅了些。
"你知道吗，"许蝉继续说，"有时候创作就像这条小溪。它不会一直奔流不息，有时会遇到石头，会绕道，甚至会暂时停滞。但它总会找到新的路径，继续向前。"
程夏看着她月光下的侧脸，突然有种冲动想写下这个瞬间——这个陌生女孩在星空下对他说的这番话。但他没有带笔，也没有带任何记录的工具。
"明天，"许蝉转向他，眼睛闪闪发亮，"我带你去个地方。"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