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回忆

自从母亲辞世起，我就很想为她写点什么。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对生活的态度、对世事的理解，远比我读点书的儿子要深刻的多。她宽厚仁慈、睦友亲邻；她夫唱妇随、风雨同舟；她告诫子孙要勤奋上进、诚恳待人。她的善良、勤劳、不屈不挠的精神，一直鼓励着我们、教育着我们，是我们儿孙们取之不完用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母亲离开我们虽然十七年了，但她慈祥的笑容，依稀还在眼前，母亲的笑声，好像还在耳旁，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她那熟悉的气息。十七年来，淡去我的多少回忆，却始终不改我对母亲的绵绵思念。想起了母亲，彷徨无助的心灵就找到了栖息的家园。母爱象茶，平淡而亲切，让我自然清新；母爱如伞，为我遮风挡雨：母爱如同一缕阳光，让我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暖如春。

一回想往事，肆无忌惮的泪水就会迷蒙了我的双眼，湿润了我的眼眶。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经常要等到天黑才看到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穿透夜色，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她顾家，顾孩子，难得空闲，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忙了田里忙家里。在我们小时候，母亲很早就起床，烧好早饭，等一家人吃好再把锅里剩下的粥，风卷残云般吃完，过后洗碗扫地，洗衣服、做家务，赶在生产队上工之前把一切做好。我们放学回家，母亲烧好的可口饭菜已经准备好。晚上我们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她就坐在旁边穿针引线缝补衣物，纳鞋底做鞋帮，直至深夜，而我们早就睡在母亲经常洗晒干爽的被窝里，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母亲她个子不高，力气小，被队长分到生产队的三等劳力之中，相对而言挣的工分也少，她没有怨言，积极劳动，从来不肯休息一天。即便如此，她和父亲两个人靠生产队挣的工分，要维持五个孩子的吃、穿、上学和家庭的日常开支，还是非常困难的，每年生产队年终结算，我家都是透支户。不得已，父亲搞起了小副业，除了农忙时节，平时不管数九寒冬、还是高温酷暑，总是一如既往地撑着小舟去放鱼鹰，用它们捉来的鱼换点零钱，积攒起来，开销日常生活必需，年底还清生产队的欠款，过年给孩子们添置一些衣物。父亲一出去放鱼鹰，母亲的担子就变重了，既要到生产队挣工分又要完成繁琐的家务活。任劳仼怨的母亲、不辞劳苦，用她瘦弱的肩膀和勤奋的父亲，担负起这个家，用他们粗糙的双手给子女擎起了一方蔚蓝的天空，让我们无忧无虑的快乐成长。

我家自留地上一年四季的瓜果蔬菜，基本上是母亲种植管理的，房前屋后栽种的冬瓜、南瓜、青菜、茄子、辣椒、大蒜、马铃薯、竽艿、青葱、萝卜，搞得井井有条，长得生机勃勃。这些时令蔬菜，都是我们餐桌上最好的绿色食品，那时家里穷，难得买荤菜，母亲总是变着花样，把素菜做出荤菜的味道。河边的桃树、梨树、松树和自留地的黄金瓜，都是我们儿时的最好的鲜美水果。所有这些丰硕成果，离不开母亲的辛勤劳动、汗水的浇灌。

母亲对子女呵护有加，关怀备至。我的大哥和小妹，由于从小得了气管炎，常常气喘咳嗽，发作起来，缩成一团，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打听到一偏方，用冰糖和雪梨煮给他们吃，来缓解他们的痛苦，关照他们白天多喝热水，出门注意保暖，吃饭盛菜时母亲给他们先盛一碗清淡的，然后我们的菜再加一点盐。小时候我经常尿床，为了我，母亲在烧晚餐元麦粥（元麦被机器碾碎后和少量的大米煮成的粥，那时经济困难，水稻产量低，很少吃到大米）时，特地淘点米，放在铜勺里，再把装有米的铜勺放在粥锅里烧开，这样我吃的是米饭，而他们喝的却是稀粥。大冬天，我上学时感到脖颈特别冷，母亲知道后等我晩上睡了，拿起我脱下的棉服，在煤油灯下把矮领拆掉，重新用碎布、棉花做了一个高领，赶在我明天上学之前把它缝好。我的姐姐，由于当时家里经济困难，没能上学，成了文盲，母亲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亏欠我的姐姐，对不起我的哥哥妹妹，因她照顾不周而让他们留下病根。这就是我的母亲，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儿女多吃一点，宁愿自己冷着也要让儿女穿的暖和一点。给孩子再多，总觉的还有很多亏欠；孩子给母亲很少，母亲却说是孝心一片。

我在念小学时，每逢礼拜天，母亲给我几角钱，叫我去小店买点散装的食品，我便高兴提着竹篮子，里面放着空瓶空罐，走到几里路外的农村代销店，买点二分钱一斤的食盐，七分钱一斤的酱油，当时小店也没有味精，更不用说其他佐料，即使有也不买这些奢侈的物品。日常生活用品最贵的就是三角五分一斤的煤油，由于农村没有通电，晚上点灯必用之物，再顺便买点二分钱一块擦字橡皮、三分钱一支铅笔，五分钱一张一米见方的白纸。买回来的大白纸，母亲用小刀裁成练习簿大小，再用针线固定，便成一本写字簿。我和弟妹用这样的本子，做着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直至上完了小学。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看到邻家的孩子，冬天满脸、满手脚的冻疮，夏天满身热痱子，而我们兄弟姐妹从来都是皮肤细腻光滑，没有斑斑点点，这多亏母亲细心周到的呵护。大年三十晚上，守岁饭前父母按照年龄大小，给我们发放大小不一的压岁钱。我攥着一张张崭新的角票，看着父母粗糙满是老茧的大手，仰望他们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虽说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大年，但我一点高兴不起来。我多想走上前，用我稚嫩的小手，抚平父母那深深的皱纹！

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哥哥很快找了媳妇成了家，姐姐也出嫁了，原来的七口之家变成了五口之家，父母肩上的担子变轻了。到了九十年代末，我和弟弟相继成家，另立门户，妹妹也出嫁了，父母也都过了花甲之年，他们还种着两亩农田。农闲时节，父亲不忘喜欢的弄鱼职业，用丝网捕鱼，多了就卖卖，少了就带回来自己烧着吃，喝点米酒，炒点小菜，过着简朴的二人生活，可是这样的平静生活还没多久，就被哥哥的突然病逝打破了：

一九九七年农历七月初一，哥哥肺气肿终因医治无效，在44岁那年不幸离开人世。遗传母亲的善良、正直、为人厚道的哥哥永远走了，我们全家非常悲痛，母亲在他的灵前，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以后多时，一直沉默寡言，没有一丝笑容。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哥哥离开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八年农历五月十七，忠厚老实、寡言少语的弟弟，下午在工地干活时，不慎从脚手架摔下来，头顶着地，虽然送到南通附院，终因伤势过重，还是离开了八个月大的女儿，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父母，离开了姐妹，离开了我一一唯一的哥哥。三十三岁，一条年轻健康的生命，就这样停止了跳动。两个儿子相继不幸离世，使本来很少言语的母亲，更加沉默寡言，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头顶上几乎没有一根黑发。“白发送儿北风唤，黄土埋骨夕阳哭”。世间最凄凉之举，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了安慰父母，我作为唯一的儿子，一有空就来到父母身边，帮助他们干活，陪他们吃饭聊天，问寒问暖。平时从街上带点他们喜欢吃的荤素菜，老婆烧好，让儿子唤爷爷奶奶到我家吃饭，让他们感到不孤单，不忧愁，快快乐乐安享天伦之乐。

父母住在我家前面一百多米，我每天到巿场做生意，必从他们家经过，中午回家吃饭休息，有时遇到老婆中午不回来，母亲便早早地做好我喜欢的饭菜，在门前不时向西张望（街上市场在父母家西边五里多路），看到我回来，满头银发的母亲已在路口等候多时，笑容满面唤我去吃饭，等我坐在餐桌旁，她总是用筷子夹着菜，把我碗里装的满满的，再三催我多吃点，等到我酒醉饭饱回家时，她吩咐我好好休息，不要把身体累垮了。

二OO年年农历五月十一，我的善良、聪明勤劳的妹妹，因从小没有根治的气管炎，发展成严重的哮喘，久治不愈离开人世。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不忍心告诉病中的母亲，后来父亲无意中说漏了嘴，母亲才得以知道，从此病情更加严重了，仅隔七十天，于农历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母亲便悄无声息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大女儿、二儿子，离开了孙子孙女和外孙。住在我父母旁边的邻居大叔，听到父亲的哭喊，来到我父母的卧室，父亲叫他赶快把我找来，大叔立即赶到我家，没等大叔说完，我带着刚上初一的儿子和老婆，飞样似的来到父母的床前，看到父亲抱着尙有余温的母亲，坐在床边，我和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父亲向我们哭诉了母亲走时的经过，知道母亲走的那么突然，那么仓促，以至于连半句话都没有给我们子女留下，我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听到哭声的邻居们都来帮忙，在堂屋一边，搬来长凳，搁上竹篙，摊上花莲，把母亲临时安放在上面，盖上母亲生前的被子，我双膝跪在母亲的灵床前，凝望着那张经历了沧桑和苦难的面容，镌刻着岁月磨难和生活艰辛的满头银发，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我为母亲烧的纸钱里：母亲啊母亲，都怪我们儿女为了自己的小家，没能好好孝敬您，没能在您不舒服的时候嘘寒问暖，没能在您病床前端茶倒水，没能及时送您就医，让您康复。儿女们自私、无能、不孝，我们悔不当初，我们痛彻心肺！您把我们拉扯成人，成家立业，为此尝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受尽了人间的冷暖。母亲啊母亲，您为我们忍饥挨饿，为我们排忧解难，为我们忍辱负重。我本想在父母年老时，能够多尽孝心，回报您们养育之恩，可是上天为什么不给我报答的机会，我诲自己为什么母亲在世的时候没能多多地陪伴，现在这些都成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走了，离开了忙碌一辈子的大地，离开了牵肠挂肚的儿孙，离开了相濡以沫的所有至爱亲人。母亲走了，虽然不能给我们留下丰厚的物质财产，但是她勤贞贤德的品质，慈祥俭朴的风范是我们及后人一生受用不尽的宝贵财富。我要铭记母亲的教诲，效仿母亲的贤德，教育好孩子，操持好家务，和亲戚朋友真诚相待，与邻里乡亲和睦相处，才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母亲，您安心地去吧，您的孙辈都已经长大成家，大孙子有了一个女儿，二孙子一一我的儿子，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孙女大学快毕业了，大外孙养了一个儿子，小外孙大学毕业巳经工作。谢谢您啊，我的母亲，您为儿孙操劳一生，惦念一生，牵挂了一生。

母亲在时，不觉得“儿子”是一称称号和荣耀，母亲没了，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已经做完了，下辈子再做您的儿子，还不知有没有资格再轮到。央求您啊，我的母亲，下辈子我们再做您的儿女，侍奉在您的跟前，好好弥补此生对您的不孝不敬，好好听您的话，不让您过多的萦怀牵挂。母亲啊母亲，天堂有路，您不要走；回家的门，我们开着，我们等您回家，等您回家⋯⋯泣血稽首，痛不成言，写下以上文字聊表对母亲大人的缅怀之情，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愿母亲在地下安息，同时祝愿天下所有母亲快乐幸福、健康长寿！

二〇一九年四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