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们的情妇
文/零雨飘摇
玲留着一头被染成金黄色的秀发,发丝线条分明地绕到脑后被捆住,其余部分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额头前的一小撮刘海偏向右边被夹在右耳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宝石般一闪一闪的,细致的脸蛋抹了淡淡的妆容,身材也很是傲人。整个人像是动漫美女和芭比娃娃的结合体。
“嗳,我在咖啡厅。可以麻烦您过来接一下吗?”玲在我对座和一个男人通电话。
我们的位置靠在落地窗边,窗外下着磅礴大雨,雨滴拼命地撞击在透明的落地窗上,溅射成水花,最后聚集在一起沿着窗户的纹路流淌下去。
我愣愣注视着窗户上雨滴流淌形成的纹路,那些纹路令人自然地想到了蜗牛行走后留下的粘液。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只蜗牛快速地从窗户上沿滑落到下沿,一边看一边数。
刚好数到第一千只时玲终于停止了通话。
“嗳,打完了。”
玲侧过手机,让我看到已然熄灭的手机屏幕。确实是通完了电话没错。
“该到上班时间了对吧?”我明知故问。
“啊,今天的工作排得很满呢,现在就安排了几个客人,不认认真服侍到深夜恐怕是搞不定的了。”玲微笑着对我说。
“那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再见面的了,好可惜啊。”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的。”玲好笑地说。
“玲,我是认真哈,我可不可以去预定你?如果只是这样子一味地等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可是个大忙人啊。”
玲把头转向窗外,我也跟随玲的眼神看过去。
只见窗外停了辆深蓝色的玛莎拉蒂,司机打开车门,撑了一把伞下来。身上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西装,戴着一条深蓝色条纹领带,看起来是一位十足的绅士。
玲微微一笑,抬起手向绅士打了个招呼。
绅士走进咖啡厅来,牵起玲的右手亲吻了一下。然后和我握手,露出一副近乎完美的微笑来,说:“您好,实在不好意思,可能要打断你们的谈话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咖啡就我请吧。”
“玲,以后还能见面?”我问玲。
玲点点头,从LOUIS VUITTON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名片给我,“再联系。”说着就转身和绅士走出了咖啡厅。
我拿起荡漾着CHANEL的粉红色名片,贴到鼻子前闻了一下。
从头到尾,我只见过玲三次,这是第一次。
玲是一家高级会所的头牌情妇,不过却不是特指某个人的情妇,玲是这个会所的情妇,是所有顾客的情妇。当你预定了玲的这个时间段,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玲就只是你一个人的情妇,时间一过,玲又回归会所。而对我来说,玲只是我的恋人,想必玲也是这样想的。
后来打电话给会所,表示想要预订玲,结果发现玲的身价之高真的不是我可以撼动的,时间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价钱却还是高得不可思议。有钱还订不到,还得有才,所以预定的大多数是老顾客。而会所有一个规定——只针对玲的规定——一个人每星期只能预订四个小时。
我问过玲是否喜欢这个工作,玲对我说:“我是不喜欢的,但我需要钱,我需要帮助。而且可以和有学问的人交谈,还是挺令人开心的。”
自始至终和玲的交谈都是使人开心的,因为玲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或者说玲从来不会把负面情绪表达出来。作为回礼,我也尽量不去表露自己的负面情绪,而是尽量心平气和地交谈。
我后来想,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玲在寻求救助就好了。玲打心眼里是孤独无助的,即使倾听再多人的故事,即使和再多学问的人交谈,也无法调解自身的孤独。对啊,能解救玲的只有我,可我却还在茫然四顾。
但在当时,我只是一味想着和玲交谈,因为只要和玲进行了使人愉悦的交谈,即使是短短的十几分钟,也能让人摒弃烦躁,连说话也变得温文尔雅起来,俨然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绅士。
第一次我发现这一点时,就笑着对玲说:“你好像是一台绅士制造机器,只要和你交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绅士。”
“那我还真是不得了了呢。”玲遮住嘴轻轻地笑起来,“我呢,第一次听到这样子夸别人的。”
我想到那些各种各样的男人们,无一不在玲的影响下变得绅士起来,就觉得非常奇妙。
一堆乱七八糟的男人们在空地上互相辱骂对方家人.
玲往高台上一走,说:“绅士们,可以先听我说几句话吗?”
然后所有男人都静悄悄的了。
玲又说:“现在希望大家有序的排好队,让我们来一场一对一,心比心的交谈,每个人四个小时,好不好?”
所有男人齐齐答应:“好。”
然后所有人有序地排成了一列队伍,队伍望不到末尾,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整整齐齐的一列队伍。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玲,玲低头嗤嗤地笑起来,挂在右耳上的刘海因此掉了下来。玲把刘海重新夹到右耳上,对我说:“每个男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小小的抽屉,里面装着自己的童心,装着所有天真幼稚的梦想。你只要轻轻地,轻轻地捧起那颗心,把它怀抱在胸前,给予它在社会中在家庭里所得不到的温暖,那这个男人就会温顺下来了。”
第二次见面我们约了间高级餐厅,一起吃晚饭,期间我们聊了很多东西。首先要谢谢玲把我的心捧起来温暖,其次感谢玲没有让我支付任何费用。
“玲,今天不是休息嘛,怎么还来和我闲聊呢?平时怕是和绅士们聊得不少了吧。”我装作很惊讶地说。
“和别人聊天的感觉大致上是相同的,大多是工作和家庭。他们钱的确赚得快,但是感情去得快,烦恼来得也快。这也算是等价交换了。而且大多数人所追求的大体相同或相近,所以烦恼也大体相同或相近。而你不同。”
“这话是指我没钱?”我开玩笑道,想看看玲的反应。
“在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里边,你可是最有钱的,这个钱不是货币,而是一种价值所有物。只你有,别人没有。我之所以喜欢你就是因为这一点。”
我不禁困惑起来,从没想过玲为什么对我情有独钟,权当做是碰巧认识的朋友,或是城市中司空见惯的见面就爱的恋人。
“你啊,有一样东西,是绅士所换不来的,那就是恰到好处的放荡不羁,其间还夹杂着一点耀眼的纯真的童年幻想。”
“哪儿?”
“喏,眼睛里,正在‘b-ling-b-ling’地闪着呢。”玲举起葡萄酒杯,“cheers!”
“cheers!”我自是不明所以。
和玲边吃边闲聊时,醉意冲上脑际,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绅士也是男人不是,即使是童心也有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不是,那怎么办呢?是接受客户要求还是秉持原则呢?或者说本来就没有所谓原则,金钱就是一切?
玲放下切牛排的刀叉,啜了一口葡萄酒,用纸巾擦了嘴对我说:“对女性提这种要求也是无可厚非的,即使是绅士也有生理上的需求。对吧?”
“也是。”被玲这么莫名其妙地一问,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不是所有绅士的需求都会满足的,也不是每次都会满足。我也要自己有所寻求时才做出选择。”
“哦。”听到玲的回答我不免泄了气。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切事物都被染成了灰色,擦也擦不去。
“开玩笑的啦。”玲好笑地说,“那些事情从来没干过。你看你。”说完又笑起来。
我想想自己那个仿佛是吃醋的样子,不禁窘迫得想要立马把自己给灌醉,好忘记所有事情。
“你见过的,那些绅士都是绝对的绅士的,只要没到自己的时间就安分守己的,还能和你热情的打招呼对吧,他们做人可含蓄着呢。”
我往嘴里塞进一块略大块的牛排,一边嚼一边点头,表示赞同玲的观点。
喝得半醉时,玲又让服务员上了一瓶香槟。喝醉后我们顺势就走进了附近的一家情侣酒店。
“嗳,我可是好久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你要温柔点才行。”玲躺在床上,醉眼迷离地说。
我给玲盖好被子,擦了脸。就进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整个人好歹清醒了一点。回到床前盯视玲的可爱面孔,心想:若我们是通过比现在这个情况稍微正常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儿的途径认识的话就好了。
接着一整晚我都坐在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灯火的窗前,一会看看夜空,一会儿看看霓虹灯,一会儿看看玲。整宿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时,我就在床头柜上放下点钱,刚开了门又觉得还得再留下点什么才好,最后思来想去,我写了一张纸条:
谢谢你一晚上的陪伴,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让人开心。
PS:睡着的你非常可爱,非常安静。
和玲一起度过的这一晚让人感到非常奇妙,仿佛我整个人都被带到了一个无法描述的世界边境,那里没有烦恼,整个人往下躺去,就是躺在一个曼妙女子的腿上。然后曼妙女子就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地唱着儿时的歌谣。
离开房子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玲,玲刚好转了个身,整个精致的脸庞正对着我。这就是我看见的玲的最后一面,活着的玲的最后一面。
回到现实生活的一个月后,我总算攒到了可以预订玲的费用,结果打电话去会所时,前台的女侍告诉我:玲就在昨晚服毒自杀了。
我拿着电话在街上伫立良久,电话那头的前台一直“先生先生”地叫唤不止,问我要不要换一个情妇。
我对女侍爆了一句粗话,把手机往地上一砸,手机的玻璃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一闪一闪的像是玲的眼睛。
三天后我跑去参加了玲的葬礼,那天下起了磅礴大雨,和我第一次遇见玲时一样大的雨。一只只蜗牛忤逆了自然的规律,从天上坠落下来,摔在地上,“啪嗒”一声就死了过去。
在场的大多数是玲生前的客户,无一不是穿着一身浓重黑色的西装,十足的绅士派头。里面有一个妇女一直在墓碑前哭泣,是玲的母亲。
除了我之外,所有绅士都只做三件事:安慰玲的母亲、给玲送花、和其他绅士夸赞玲是多么的优秀。
在走进墓园时我心里就一直咒骂着所有人,直到站在玲的墓碑前,所有的烦躁一扫而尽,只剩眼中的玲的黑白像。我扔掉雨伞,和孤独的玲一起袒露在大雨之中,世间只剩下我和玲四目相对。
最后,我把当初玲给我的那张名片放在数不尽的花束上面。
“玲,有这么多人来哦,够热闹吧?”我强忍泪水地说。
“嗳。”玲不知在哪个世界的边缘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