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短篇|乡野悍妇三奶奶(全集)
鄂北农村,山冲沟壑遍布,是我家乡。
村里有个老婆子,夏天总穿一件宽大花布衫,勒不住满身肥肉,远观其形,壮如杀猪汉。
她那个肚子膨胀突出,吓死个人,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就怕突然弹飞了,再也收不回来。
老婆子最出名的,有一个大嗓门,如同行走的喇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伴儿下地干活,她把饭做好了以后,就站上后坡,一手叉腰,一手护嘴成喇叭状,开始喊山:“裴老三,回来吃饭了!”
这喇叭一开喊,十里八乡都能听见,山间巨大的回声伴着松涛响,一浪接一浪地向远处传递。
这个女人,一米七的大块头,嫁给了一米五的裴老三,倒是也有几分滑稽,但她从不理会别人闲言碎语。
这个五十多岁的农村老妇,依着裴老三的排序,按照村里错乱的辈分,被我叫做三奶奶。
其实,我与她没啥亲戚关系,对她也没啥好感,只是邻居的客套叫法。
三奶奶,性格泼辣,话语尖酸,十分刻薄,把村子里搅和得鸡飞狗跳,没几天安生日子。
01蛋汤耍人
三奶奶戏谑别人,从不觉得啥叫过分,也不把别人的自尊当回事。
用她的话来说,自尊能当饭吃吗?
村里的大人不愿意招惹她,孩子们也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我小时候不懂事儿,就被她耍过一回。
炎炎夏日,村里的人都在地里割麦子,忙活得热火朝天。
烈日暴晒,再加上天气闷热,谁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大多是中暑的症状。
有一回,三奶奶看我从田埂上路过,就悄悄地把我拉到身边,跟我嘀咕了几句。
“你妈割麦子累得不行,可能是身体不舒服,让你赶紧回家去,给她打碗蛋花汤喝喝。”
我那个时候还小,个头没有灶台高,刚刚学会搭着凳子,扶在灶台上做饭。
我啥也顾不上问,赶紧一溜烟小跑回家,叫上妹妹打下手,一起忙乎开了。
那会儿,我还寻思着做好了蛋花汤,肯定能给妈妈一个惊喜。
妹妹帮我添柴火,我掌勺,热得满头是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一个蛋花汤。
用一个大碗盛得满满的,我双手端着,一步一晃地护着,端到了田间地头。
妈妈不明就里,还把我骂了一通:“我们都忙得屁股撅天上了,你还在这儿添乱,喝什么蛋花汤?”
我很委屈,一脸无辜地僵在那里。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时候,三奶奶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大家也都是莫名其妙,三奶奶说完以后,大家憋不住跟着笑开了。
在妈妈的询问下,我才把三奶奶之前的话,如实相告。
“你被耍了,以后不要乱听乱信别人的话。”妈妈心疼地安慰我,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蛋花汤。
妈妈故意放大了嗓子:“真香!谢谢儿子和姑娘做的汤,回家歇会儿吧!”
看见妈妈喝完了汤,我和妹妹乐了,拿着空碗和汤匙,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自那以后,三奶奶说过的话,一个标点符号,我都不再相信了。
02猪圈修偏
上学以后,我就知道了“六尺巷”的故事,她可以类比其中的一个主角,不过是反面角色。
三奶奶与张老二是邻居,隔着一条臭水沟。
村里修房子,没人关注正南正北,虽然都概略朝南,但歪歪扭扭纯粹自愿。
家里有点钱以后,就会想着改善改善生活条件,大多会选择顺着房屋的走向,修一个院子,或者建一个猪圈。
这种事,本来是无可厚非,却也容易招人眼红:凭什么你过得比我好?瞎显摆什么阔气?
村里人有个特点,可以传说某某某当了大官、住进大房,而且津津乐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特别看不惯身边人飞黄腾达,脸上的神色如同吃下了酸葡萄……
邻居张老二是外迁户,为人大方豁达,搬来村里大半年,与大家关系处得不错,没有听说与谁红过脸,却因为修猪圈的事跟三奶奶闹僵了。
张老二顺着房子走向往前平地,三奶奶顺着自家房檐走势画条线,两家于是有了“交集”。
就因为这事,张老二的猪圈没有如期动工,还差点被搅黄了。
不得已,张老二顺着三奶奶画的那条线,向外平行移动了两米开外。
三奶奶没有就此罢休,撺掇着张老二的左邻,正好是她们裴家的老六,也要画这么一条延伸线,对张老二形成了“包夹之势”。
为了避免与三奶奶这种人冤冤相报,张老二这个外来户不得已做出让步,把猪圈规模砍掉了三分之一。
建好的猪圈,与自家房子走势有夹角不说,还偏移出去了不少,就像一根腌了的萝卜条,杵在那里,咋看咋别扭……
03公羊借种
滑稽的事儿还有不少,三奶奶总能让你大跌眼镜,生活中充满了各种“惊喜”。
养牲畜的是人,但是也有的人做事,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似乎还不比畜生。
村里的牛,大多是各自拴着绳子喂养。可是偶尔有几家养羊,就是放养,数量也少,也不咋管。
刘老四做梦也想不到,自家的羊差点被掳走了,自己和媳妇儿还跟着受了窝囊气。
三奶奶家有一头公羊,精力比较旺盛,说风流成性也不为过,总爱到处寻花问柳,三奶奶也懒得管。
有一天,听说刘老四家的羊卖了好价钱,心里就直痒痒,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一打听才知道,刘老四家卖出去的都是公羊,剩下的都是母羊,三奶奶心里乐开了花。
来年,听说刘老四家的母羊产了小羊羔,三奶奶上门来了,张手就要抱走两只。
“你这不是抢羊吗?”刘老四家媳妇儿不乐意了。
“没我家那头公羊,你们家还能产羊羔?”三奶奶横在那里,嗓门一响,全村皆知。
刘老四一家子这才缓过劲儿。原来,这裴老三媳妇儿打这个鬼主意呢!
刘老四当然不乐意了,就跟三奶奶呛呛开了。
“老四媳妇儿,你自己说说,如果没种儿,你家羊咋怀得上?”
趁着村里看热闹的人多了,三奶奶故意瞄着刘老四媳妇儿的肚子,开始指桑骂槐。
村里人都知道,三奶奶这是笑话刘老四,跟媳妇儿结婚好几年,肚皮子一直没动静呢!
村里人憋着笑,实在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了几句,也就都散开了。
刘老四和媳妇儿羞红了脸,一扭头,赶着羊群,气鼓鼓地就回家了。
第二天,刘老四专门跑去了集市,买了两只壮实的大公羊回来。
路过裴老三家门口的时候,刘老四故意抽了两鞭子羊屁股,公羊疼的咩咩叫了好一阵子。
经过三奶奶这么一折腾,种羊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生孩子的问题,始终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在刘老四心里憋堵着。
04人咬了狗
狗咬人不是新闻,但是人咬狗,却是个大笑话。
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儿,三奶奶不仅做了,还做得骇人听闻。
有一回,三奶奶去别的村串门走亲戚,路过一个养狗的人家。
狗的主人不在家,小狗从院墙留的狗洞里,钻了出来,对着三奶奶狂吠。
三奶奶不由分说,抄起木棍就打了上去。
小狗被打疼了,嗷嗷直叫,灰溜溜地钻回院子里。
突然,从院墙里窜出来一条大母狗,看样子是刚才那只小狗的妈妈,对着三奶奶的腿,就是一口狠咬。
三奶奶这下子可恼了,着急忙慌地蹲下去,管他三七是不是二十一,对着大狗的后脖颈,也是一口猛咬,顿时把那大母狗给治住了。
“疯狗,你他妈还敢咬我!”三奶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举起木棍,一棍子接着一棍子,朝着狗头猛砸了下去。
此刻的三奶奶,也像极了一条母狗,疯狂。
不一会儿,那只母狗被打得皮开肉绽,头顶上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三奶奶抄起死狗,一瘸一拐地回了家。晚上炊烟袅袅,村子里弥漫着狗肉的香味。
家里人劝三奶奶,赶紧去打一个狂犬疫苗,她却不以为然,动都懒得动。
后来,狗主人寻着别人给的线索,找上了三奶奶的家门,想要讨个说法。
这一回,三奶奶一反常态,一口否认,就连被狗咬的事,也是只字不提。
哪怕自认倒霉,任凭别人好说歹说,三奶奶就不认账。
三奶奶难得吃了一回瘪,但她可是个吃不得哑巴亏的人,只要有机会路过邻村那户人家,她就会朝其它的狗身上下死手。
后来,狗子们虽然冲着三奶奶狂叫,似乎表达着愤愤不平,却也都远远地躲着她,不敢靠近……
05黑手打狗
跟狗一般见识,三奶奶还不止这一回。
三奶奶自己家里也养狗,那只狗也是鬼机灵,把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一回,吃杀猪宴,大场子里热热闹闹。
几只狗因为抢骨头,撕咬了起来。
其中就有三奶奶家的土狗,因为块头不大占了下风,被田老五家的大黄狗咬住了后脖子。
人群听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都围了过来。大黄狗立马松口,一溜烟跑掉了。
土狗子一看三奶奶过来了,叫得更加撕心裂肺,仿佛狗命危在旦夕一样。
更神奇的是,土狗一瘸一拐地往三奶奶腿边凑,却没有任何外伤。
三奶奶破口大骂,还一语双关:“田老五,你个狗东西,看把我家狗咬成啥样了?”
土狗看到主子给自己撑腰,哀嚎得更加起劲。
田老五憋着一股火,毕竟自己家狗子被抓了现行,忍着没有发作,一个劲儿赔不是。
后来,在大家劝解下,大家都没跟狗一般见识,各自回家。
第二天,眼尖的人都注意到了,三奶奶家的土狗子跑得很欢实,一点事儿都没有。
而田老五家的狗,昨天威风八面,如今却病殃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趴窝在房脚下,不咋动弹。
“田老五,狗子打个架有多大事儿,你还真下得去狠手!看把你家狗打得,都快死球了……”
村里邻居都在说田老五的不是。
“老五,你也真是的,以后把狗子管紧点就行了!不至于这么下死手……”三奶奶也随声附和。
三奶奶的大嗓门一响起来,大黄狗就浑身直哆嗦,眼神充满了闪躲之意。
其实,田老五心里最明白,他压根就没动过自家狗一根手指头。
到底是谁打的大黄狗,田老五比谁都清楚,但是当着大家的面,无论别人说啥,他也不反驳。
恐怕,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只有三奶奶和裴老三一家子了。
06稻田鸭蛋
村里人家家户户养动物,俨然是这个小型动物园。
田园猫抓老鼠,土狗子看家护院,鸡鸭鹅创收,猪羊改善生活,水牛黄牛耕地拉货,甚至还有养驴和骡子的人家。
村民为了增收,都会养不少家禽。大多是土鸡为主,鸭鹅为辅。三奶奶家里,就养了不少鸭子。
这些鸭子,天亮了就被放养出门,天黑了就自己回窝休息。村沟里的稻秧地,杂草、虫子应有尽有,而这里就是鸭子的天堂。
养鸭子除杂草,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我的爹妈咋都高兴不起来。
原来,自从到了产蛋季节,三奶奶家的鸭子,就是不咋回窝下蛋,东一个西一个,下在稻田里。
可别以为大家都乐开花,虽然也有人偷偷捡几个回家打打牙祭,但是受不了鸭蛋的腥味儿,渐渐也都没了兴趣。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理会捡鸭蛋的事,也是有原因的,那可是三奶奶家鸭子下的蛋。而且,全村就她一家养鸭子。
谁也不想因为几个鸭蛋,惹得一身骚气,被三奶奶从村头骂到村尾,那咄咄逼人的“问罪”架势,好像只要有人捡了鸭蛋,就欠她几百万一样。
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村民自然都不愿意干。
这些鸭子,可把三奶奶忙乎坏了,成天提着一个菜篓子,从门口的稻田往远处巡逻,每次都能捡回来半篓子鸭蛋。
三奶奶是乐坏了,可苦了村里其他人家。
没过几天,村里人发现自家稻秧苗蔫了一片又一片,走近一瞧,满田都是水靴子的脚印。
毋庸置疑,这是三奶奶日日“巡逻”的后遗症。
村里人找上门,说起踩倒秧苗这茬事儿,三奶奶却振振有辞:“我家鸭子帮你除草除虫也没收费啊!踩倒几颗稻秧有啥事?三两天不就缓过来了?……”
话是这么说,鸭子确实帮了忙,可三奶奶捡鸭蛋,绝对就是在帮倒忙。都说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还真不如没这些鸭子。
任凭大家怎么说,就是不好使,三奶奶依然我行我素,每天挎着菜篓子,始终不辞辛劳地巡逻着……
如果这事就这么下去,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直到另一件事发生,在村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夏天太热,村里人会抽出十几分钟,把猪放出来,去池塘里打个滚。
猪滚一身泥巴,既可以防蚊虫叮咬,也能降降温凉快一下。
有一回,张老二家的猪没看住,跑到三奶奶家的稻田里去了,在田角上打了一个滚,正巧被捡鸭蛋的三奶奶看到了。
这可不得了了,三奶奶又是棍棒伺候,又是骂上了门,责怪张老二看不好自家的猪,把她的庄稼地嚯嚯了。
张老二自知理亏,也就有没有怎么还嘴,只好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后来,张老二赶到了三奶奶家的稻田,不仅平了地,还补了秧苗,才算息事宁人。
村里人都在嘀咕,三奶奶捡鸭蛋,踩坏了多少人的稻秧,她怎么就没有一点羞愧感呢?村里人说她多少回了,也没见她当一回事啊?
反倒是张老二的猪,也就毁了她家几颗稻秧,三奶奶就开始大肆责骂,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疯母狗。
从那以后,张老二对自家猪出圈放风,看得格外严格,生怕再惹出别的事端来。
没想到,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一头死猪再次打破了。
07毒死笨猪
有那么一回,张老二一家子出门走亲戚,临走前给猪圈里多放了不少猪食。
可不知怎的,那一天格外闷热,张老二家的猪居然越过了猪圈,径直跑了出来。
等张老二走亲戚回家,发现猪不在圈里,一下子慌了神:这可是过年的一道硬菜,也是一年油脂的保障,算是年收入的重头戏,可丢不得!
全村上下寻了个遍,大家伙一起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头猪。
“不会被人偷跑了吧?”村里人提醒。
“不可能,今天村里没有生人来过,总不至于监守自盗吧。”有人反驳。
“会不会跑丢了?或者是去了哪儿,被绳子拴住了?”又有人提醒。
“这倒有可能,村里总有人喜欢下套儿。”搭话的人很幽默,故意把“下套儿”说得很重。
一语双关,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看到张老二绷着一张黑沉的脸,旋即又都收敛住了。
“走,我们继续帮你找找!”田老五拍了拍张老二的肩膀。
“有没有这头猪常去的地方,还有没看到的?”
田老五的提醒,好像一个石头子儿,投进了张老二的心里,荡起了阵阵波动。
“近处都找过了,要说远的地方,可能就只有上回去的,裴老三那块水田了……”
张老二说完这句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家分头再找。田老五却拉起张老二,径直跑向三奶奶家的水田。
还有老远的距离,他们就看到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躺在田角一动不动。
走近一瞅,正是张老二家的那头猪,口吐白沫,身体僵硬,没了气息……
村里人都知道,猪也有习性,总喜欢找熟悉的地方滚泥巴。
谁能料到,这头记吃不记打的猪,居然又朝着三奶奶家的田角去了。
这一回,笨猪就没有人精明了,吃了一堆被人藏在稻秧里头的猪食,却不想中了毒,死在了原地。
至于谁下的毒,脚后跟都能想明白了。
“最毒莫过妇人心!”张老二彻底恼怒了,回家抄起扁担就要去找三奶奶。
“老二,不是我故意栏你,你这回还是不占理……”田老五一把拉住了张老二。
“我在自家田里放点吃食,又没拉着你家猪去,凭什么赖我头上?!”三奶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自家猪过错在先,张老二只能强压着怒火,双拳紧握,头上青筋绷得老高,怪吓人。
张老二媳妇儿可忍不了,那是她日夜操劳喂养的宝贝疙瘩,一年到头的就这一个指望,就这么葬送了?
“那可不成!讨不回公道,我也要撕她一块皮肉!”
张老二媳妇儿上门就要跟三奶奶撕扯,也被村里邻居拦了下来。
于是,两个农村妇女开始隔空对骂,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拉架的村妇们常年干活,手上都有劲,谁也不敢松手,不然都得蹚进三奶奶的这股浑水。
最终,还是三奶奶凭借多年的“功底”,以及不要脸不要皮的“优势”,再次占据了主动……
张老二媳妇儿气急败坏,被大家好不容易才劝回了家,一场“大战”草草收场。
自此以后,张老二一家与裴老三一家,虽是比肩近邻,却老死不再往来。
08鱼塘承包
一回下药可能是偶然,如果一再如此,就是人心险恶了。
三奶奶下药害死别家猪,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有句老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心里有杆秤。尽管大家当面不说啥,心里很清楚到底咋回事。
……
在那个时候,农村的公共资源,可以实行承包制,比如堰塘、水库等。
只不过,承包堰塘需要交钱签约,合约到期了,再根据村民的集体意愿,要么解约更换承包人,要么续约继续干。
在承包的堰塘里,村民可以自行养殖水产或鸭鹅,但是自负盈亏,只要不影响大家灌溉农田用水就行。
那一年,因为干旱少雨,池塘的水位持续下降。村委会商议过后,想放水灌溉农田,避免更大经济损失。
可到了三奶奶那里,却以堰塘有鱼为由,梗着脖子,就是不让放水。
“放水就会热死鱼苗,不能因为别人,让我一家承担损失!”三奶奶死守着堰塘,谁也不敢近前。
结果可想而知,堰塘下游的村民糟了灾,粮食减产歉收了不少,都在私下里“问候”三奶奶的八辈儿祖宗……
第二年承包堰塘投票时,大家一致决定:解除三奶奶的续签协议!
“一个个砍头死的,故意整我是吧?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三奶奶得知结果,暴跳如雷。
从村头骂到村尾,一连骂了好几天,直到骂累了,也没人搭理她。
三奶奶这才悻悻然地偃旗息鼓了。
赶在春节前,三奶奶捕获了堰塘的鱼,卖了一个好价钱,笑逐颜开。
但是,听说下一家签约给张老二,三奶奶立刻就不高兴了。
从镇上卖鱼回来以后,三奶奶专门又买了一箱子“敌敌畏”农药,全部倒进了即将解约的堰塘。
没几天,堰塘里的大鱼小鱼全部翻了白肚皮,死鱼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我养的鱼苗,搞死也不留给你!”三奶奶隔空给张老二传了话。
没过几天,更让村民惊愕的事情发生了,三奶奶又把堰塘里好不容易蓄的水,全部放光了……
先投毒,后放水,三奶奶的所作所为,用村民私下的话可以概括——再一次刷新了“无耻”的下限。
其实,农药一投进去,这一个堰塘至少要弃养一年,可这水哪怕是“毒水”,也是老百姓来年种田的必备水、口粮水、救命水……
好在村长反应快,立即召集村民,趁机把堰塘的淤泥给挖了出来。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大家悲愤的档口,正巧赶上一场大雨,加之上游的水库又放了一些水,堰塘的水又满了起来。
“好人有好报啊!”
张老二喜出望外,这才重新张罗,投放了自己的鱼苗。
这一顿操作下来,可把三奶奶气得够呛,成天瞪眼咋舌。
没办法,这就是命!三奶奶坏事做尽,最终也没能坑死张老二这个老实人。
其实,胡乱投毒,私自放水,不顾他人利益的事儿,三奶奶干的不是一回两回了。
前几年,有几个堰塘还没人承包的时候,因为看见有人在野堰塘钓起过鲫鱼,她就偷偷买农药下过几回毒,还逮了不少鱼回家。
可三奶奶总觉得被毒死的鱼不好吃,又都拿到镇上卖给别人了,赚了不少“外快”……
而且,也是个干旱之年,三奶奶看到有两个野堰塘总冒泡,仔细观察几天才发现,天气闷热的时候,有很多泥鳅跳出水面换气。
这下子可把三奶奶高兴坏了,她立马跑回了家,撺掇着裴老三,把仅剩的小半塘“救命水”偷偷放掉了,抄起水桶和大勺,开始逮泥鳅“大战”。
其实,三奶奶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原因是这几个堰塘的下游,没有她家的稻田。
所以,那还用管别人死活?
就如三奶奶哪句口头禅:“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09跟风种瓜
聪明反被聪明误,三奶奶从不缺乏小聪明,用“鸡贼”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一段时间,旱地种棉花,卖不上好价钱。恰巧,村里有一家打破惯例,尝试种了一年香瓜,收成很不错。
三奶奶哪能自甘落后,大嗓门成天在广播,李老二去年种香瓜,赚了多少多少钱,可不能让他吃独食……
经她这么一折腾,全村除了几家子人没理会,还真有不少人跟风上,也种起了香瓜。
三奶奶是个嘴把式,就跟村里人很多人一样,不知道种香瓜有多少技术含量,总觉得李老二可以,那他们也没问题。
殊不知,种子、育苗、施肥等田间管理都要技术,种香瓜的事情多着呢。
等到香瓜到了成熟的季节,李老二家的香瓜又大又甜,其他很多家的瓜地收成不咋行,长得也怪寒碜人,三奶奶家也不例外。
这哪行?三奶奶计上心头,故意让裴老三跟紧李老二,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糊上了李老二的鞋底子,甩都甩不掉。
人家李老二啥时候采摘,她就拉着裴老三啥时候收瓜。
李老二送镇子集市上卖,三奶奶就守在旁边摆个摊,美其名曰“沾沾光”。
李老二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愿意跟三奶奶撕破脸。
况且,李老二家瓜品相好,直接就把三奶奶家的歪瓜比下去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也就没太在意。
谁知道卖了几天瓜,三奶奶家的瓜销不动,眼瞅着李老二卖得风生水起。这下子,可就把三奶奶惹毛了。
三奶奶机灵劲儿上来了,先是大力降价搞促销,抢李老二生意。可情况也就好了两天,因为瓜的口感不咋的,风头还是被李老二盖过了,买瓜人的天平再次倾斜“一边倒”。
三奶奶哪受得了这气,哪怕自家瓜不卖了,也要把李老二的客户,硬往自己摊位上拽。
李老二每回去镇上卖瓜,都故意躲着她。可三奶奶总是笑眯眯地挑着担子,硬往李老二摊位边上贴。
最后,李老二跟三奶奶彻底闹掰了,一拍两散。李老二暗自庆幸,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终于甩掉了这块牛皮糖。
三奶奶一看,自家瓜卖不动,也没多少收成,索性就不再跟李老二在镇里集市上折腾了。
就在李老二好不容易松口气,三奶奶扭头去了工商所和城管所,把李老二告了:无证经营……
幸好李老二跑得快,没被抓住现行,可气得鼻子都歪了。心里直嘀咕:“损人不利己,迟早吃臭屁!”
回到村里,李老二更是傻眼了,一群小孩子在瓜地里撒野。
有小崽子摘瓜偷吃的,有瞎嚯嚯到处乱跑的,把瓜地一顿折腾,踩伤了一片又一片瓜秧,咋喊都喊不住,旁人看得都心疼。
后来,李老二摘瓜时还发现,个别调皮鬼坏得很,甚至给瓜挖了个洞,拉完屎又盖上盖,不仔细瞅,还看不出来……
再往后,李老二挨家挨户上门讨说法,结果有家小孩子说了实话:“三奶奶说你家的香瓜甜,还偷偷在瓜上抹了蜜。她还偷偷地说,如果我们不相信,可以自己去地里尝尝……”
毕竟都是孩子,李老二也不想跟村里人都闹僵,最后咬着牙忍了下来。
况且,李老二也清楚,除了自己这个老瓜农,那些眼红种瓜的,其他跟风上的人,今年都赔得血本无归。
但是,坚持种棉花的那几家人,就不一样了,最后都丰收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得知这个情况,不少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从那以后,三奶奶喇叭再响亮,也没几个人跟她一般见识了。
10土铳风波
三奶奶有两个儿子,一直都想要个闺女,却没能如愿。后来,三奶奶年纪大了,也就不了了之。
大儿子叫裴高山,是个胆大的主儿,闲着没事儿喜欢鼓捣点野味儿。小儿子叫裴长水,去南方打工,常年不在家。
正是因为三奶奶的宠爱有加,裴高山从小顽劣调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裴长水是个跟屁虫,所以坏事也没少干。
裴高山打小就喜欢下水沟逮龙虾,总会把别人家的稻田挖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还总爱挑别人家的旱地挖蜈蚣,又把田坎子挖得垮塌一片又一片。
任凭别人怎么告状怎么控诉,三奶奶总是护犊子,还把别人怼一顿,仿佛自己的儿子才是无辜的受害者。
裴高山长大了一些,又开始迷上了爬树掏鸟窝,尤其是对斑鸠这种鸟,格外感兴趣。啥品种挑什么树搭窝,啥时候下鸟蛋,啥光景孵化出幼鸟,裴高山把规律摸得门儿清。
所以,不咋费力,就能逮到很多斑鸠,给家人打牙祭。斑鸠多得吃不完的时候,三奶奶就送到集市上卖钱。
看着野味市场上,有人高价卖野兔子,三奶奶又指使着裴高山,寻摸起了打桩逮兔子的主意。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原理其实很简单,在黄豆地、芝麻地或红薯地附近,打下一个个木桩,一头固定好细钢丝或尼龙绳,一头打成活扣,简易陷阱就做好了。
有时候,也会撒点粮食作为诱饵,只要野兔子的腿进了扣,一受惊就会挣扎,越挣扎就被套得越牢。
当然,也有少数人用捕兽夹,但成功率不如活扣高。况且,兔子如果受了外伤,也卖不上好价钱。
这种守株待兔的捕猎方式,只能看运气了。
经常去镇里卖斑鸠,裴高山发现很多野兔身上有铁砂子,找店老板套了话才知道,那是土铳打的。
如果我也搞个土铳打兔子,就可以主动出击了。裴高山暗自高兴。
回到家,三奶奶得知这个情况,不仅不加以制止,还忙前忙后,帮裴高山找制作土铳的人。
后来,还真找到了相关的人员,有卖特种钢管的,有卖黑火药和点火药的……
在三奶奶不遗余力的怂恿下,裴高山找人用机床加工了一个扳机和击锤,自己砍树做了一个木头托儿。
没过多久,裴高山还真鼓捣成了一支土铳。
自此,利器在手,天下我有。裴高山每天收获颇丰,三奶奶也喜笑颜开。
虽然有人善意提醒,私造土铳违法。
“别人用就能用,为啥我儿子不没用?”三奶奶极力反驳。
“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真要是被查了,也肯定是你们搞的鬼,我可都记着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言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一天,三奶奶的家里,突然一声巨响,惊动了全村的人。
大家跑过来关心问候,想知道发生了啥情况,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这时候,三奶奶却极力搪塞,把看热闹的众人都劝退了。
细心的村民发现,三奶奶的堂屋房顶上,有一窝散落的小黑子。
原来,裴高山在调试土铳的时候,一不小心走了火。好在铁砂打在屋顶,否则对着人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那件事之后,三奶奶才有点后怕,不再让儿子用土铳打兔子和斑鸠了。
其实,村里胆子大的人,一看裴高山自己改造土铳,赚得盆满钵满,也都按捺不住了。
但是,大多数人虽然有那个心,毕竟还没那个胆儿。
不过,田老五是个敢说敢干的主儿,算是一个例外。
就在裴高山收手以后,田老五继续出门打猎,俨然成了村里最靓的仔,唯一的野味丰收大户。
三奶奶哪能看得了这个,既然我不干了,你也别想好过,就偷偷地把田老五有土铳的事,告到了镇上。
举报完毕,三奶奶也告诫儿子:高山,赶紧把土铳销毁了。
裴高山虽然不清楚为啥,面对严厉精明的母亲,自然是言听计从。
三奶奶千算万算没想到,镇上有人跟田老五是远房亲戚,把镇里严查私存危险器具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了田老五。
虽然没说谁告的状,但田老五心里明亮着呢。赶在镇上突击检查的人到来之前,田老五也及时处理了土铳。
好在有惊无险,但也吓得冷汗直冒,田老五很清楚:真要是被抓到了土铳,他可是要蹲几年班房的。
从此以后,田老五再也不染指野味了,对三奶奶也更加敬而远之,如避毒蛇猛兽。
本来以为事情就此风平浪静了,没想到一声惊天惨叫,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原来,每次赶集路过那个野味店铺,裴高山心里就直痒痒,如同百爪挠心一般难受。
尤其是在野味的高利诱惑下,裴高山最终克服了土铳走火的恐惧,决定重操旧业。
三奶奶可高兴坏了,大儿子创收的家伙一旦拿起来,家里收入又将有个大改善,也不再反对了。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裴高山这次改装土铳,因为贪图便宜,选购的钢管质量不过关,在打麦场试铳的时候,直接炸膛了。
随着裴高山的一声惨叫,大家这才发现,他握着铳管的左手血肉模糊,大拇指连着虎口,被生生地掀掉了……
“我的老天爷啊!”看到惨状,听不得裴高山的哀嚎,三奶奶赶紧上前去,托着大儿子的伤手,懊悔万分。
好在没有过多的附带损伤,但由于裴高山的左手是爆破伤,虽然经过全力救治,也实在没法子保住了,就落下了终生残疾。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三奶奶没有料到,居然落下了这么个结局。
后来,还有个更有意思的事,裴高山、裴长水相继结婚了,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
三奶奶生下了两个儿子,没能如愿生下一个姑娘。结果,年纪大了想要抱孙子,传承老裴家血脉的时候,两个儿媳妇生下了的都是闺女,一个叫裴引娣,另一个叫裴招娣。
后来,在三奶奶这个不好惹的婆婆监督下,她们妯娌二人又各自超生了一胎,还被罚了不少钱,偏巧不巧,依然没一个带把的。
如今,4个孙女围着三奶奶转来转去,把老太婆忙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也不知道她会是啥感受了……
11家境突变
三奶奶的强势世人皆知,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裴老三说她不是“一把手”,而是“一霸手”,牢牢掌握着家里大小事件的决策权。
“搭班子几十年了,啥事都得按她的来,活得真他妈憋屈……”裴老三偶尔也发发牢骚。
几十年前,三奶奶是个一米七的大姑娘,看上了一米五的憨厚裴老三,总被人看笑话,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一个评语就像一道魔咒,陪伴了裴老三的半生。其实,裴老三结了婚才知道,三奶奶是乙肝病患者,而她之前却从没提过。
嫁到了裴家,三奶奶脾气火爆依旧,自然不会甘居人下,连婆婆都得躲着她。三奶奶执意分家以后,在家里更是趾高气昂、说一不二。
结了婚,生米就煮成了熟饭,裴老三也没办法反悔了。其实,他也看不惯三奶奶的很多做派,也曾想调和与邻居们之间的关系,可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为此,他与三奶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每次有了摩擦,裴老三都生不如死,都会以裴老三彻底服软而告终。
否则,在家里都吃不上饭,睡不上床……
“裴老三,你睡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任!要不然,我让你老裴家名声臭到全世界,不信你就试试看!”三奶奶这句警告,时常在裴老三的耳朵边炸响。
裴老三卑微怕事,又好面子和名声,被三奶奶拿捏得死死的。隐忍了半辈子,裴老三唯一能够释放压力的方式,就是凶猛地抽烟。
村里小卖部的老板说,裴老三抽的都是最便宜的烟,来一回就至少买两条,不到十天就要再来续,算下来每天不下两包烟。
40来岁的时候,裴老三就已经咳嗽连连了,烟不离手,每次都被烟屁股烫疼了手,才恋恋不舍地扔掉烟头。
农民的手都很粗糙,然而裴老三的手更有特点,食指和中指焦黄发硬,都常年被烟丝熏烤的结果。
不知为何,唯独抽烟这事,裴老三出奇地倔强,三奶奶试图阻止过很多次,居然以失败告终,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听其自然了。
谁都知道抽烟有损健康,裴老三五十刚出头,就开始咳血了。实在扛不住了,才去医院拍片子检查,已经是肺癌中晚期了。
因为家里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也觉得癌症根本治不好,三奶奶一咬牙一跺脚,直接给裴老三办了出院。
每次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总会骂三奶奶几句:“你个狠心的婆娘,欺负我一辈子,我都要疼死了,也不肯给我看病……”
从知道诊断结果,到裴老三去世,前后不到半年。也就是这小半年,三奶奶在村里才算消停一点儿了。
其实,还有一个家庭因素,限制了三奶奶的发挥。
多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本想着能够继续独自担当,三奶奶却没想到,大儿子裴高山的媳妇儿比她还厉害。
因为看不惯三奶奶的一贯做派,大儿媳妇吵着分了家,自己操持全家大小事务,比婆婆当年过之无不及,但是好在比三奶奶更懂人情事理。
结了婚以后,小儿子裴长水带着媳妇儿去了深圳,再也不愿意回农村老家了。
三奶奶没了老头,家里也失了势,从此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后来,听说三奶奶突然中风了,瘫痪以后卧床不起,也说不了话,见到外人就呜呜直哭,嘴里咿咿呀呀含糊不清,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与当年“行走的大喇叭”那股劲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几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办事,才知道村里又发生了很多变故。
三奶奶的小儿子裴长水在打工期间,从建筑工地上摔了下来,没能救过来。当时,三奶奶最小的孙女,还在哺乳期,就跟着改嫁的妈妈走了,据说随着后爹改了姓,再也不清楚踪迹了。
大儿媳妇看不下去,跟裴高山一通气儿,把小叔子的大闺女过继到自己家,从此裴招娣、裴引娣、裴添娣三姊妹,都在大儿子裴高山家里养活了。
先是老伴儿裴老三肺癌去世,后有小儿子裴长水意外摔死、人亡家破,三奶奶自己也突然中风瘫痪,她再也扛不住任何事儿了,精神也渐渐失常了,成了一个躺在床上不能说话、动弹不得的“活死人”……
没有大儿媳妇儿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着,恐怕她早就去见裴老三了……
我陪乡亲们聊天,再谈起这几十年的过往,大家无不唏嘘不已,真如旧梦一场……
(全文完|1202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