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5)
曹利君著
再见到谢老师,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了。
随着工厂在李家溝基本建设陆续完成,设在县城的省化筹备处撤销的事情自然提到议事日程。
1969年9月的一天,在筹备处工作的继父回到家里,说道:
筹备处没那么多上朝阳镇站给厂子接货的事情了。厂子打算,准备先向厂區撤回一些人,這邊還要留幾個人收尾。咱们家快要搬家了。
还要往哪里搬呢?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
继父说道:这话叫你问的,还往哪搬,往厂子搬呗。
太好啦!我在一旁高兴地说道。
母亲数落着我,唉声叹气地,说道:
你懂个啥!人家老爷们都是领着老婆孩子往山外走,往大地場走,越走越亮堂。咱们娘几个可倒好,越走越往沟里走。先是从吉林市搬家,折腾到了朝阳镇,现在又要往山沟里搬。这辈子就陷到山沟里,再也别想出不来了。
继父不同意母亲这种说法,说道:
那可不一定。毛主席都说,情况是在不断地发展变化。我们到山沟建三线扎根去了。到了小利君他们这一茬人,没准儿就有大变化大出正,从山沟飞出去了呢。
现在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继父无疑是个很有眼光的人。
十几年后,我确实离开了山区到了省城工作。但是,这次调动,也得力于继父的支持和帮助。
没有继父,我也走不了这么远。
继父当年的话,算是说对了一半吧。
继父在与母亲讨论搬家这件事情的时候,尽力回避往李家沟搬家这样的话,只是说往厂子搬家——
厂子新建的家属宿舍,全都是砖瓦结构。房前屋后还有菜园子。
厂子四周都是农村生产队,社员家的鸡蛋一个几分钱就能买到。咱也可以养鸡养鸭养猪,改善生活。
烧煤烧柈子有都是。愿意烧煤就烧煤,愿意烧柈子就烧柈子。柴禾还可以自己到附近山上砍。
只要人不懒,舍得力气,就有菜吃有柴烧。
再说房子呢,比咱们在朝阳镇这里住的强多了。除了烧火做饭的地方,屋子分里外间。丽萍丽华(我大姐二姐)可以住里间屋。咱俩领着利君可以住外间屋。
那时候还不时兴说套间。而是说里外屋里面还有一个小屋。
继父描绘出一幅非常实在非常美好的生活图景。母亲受到这样的诱惑,也开始转变态度。可是,她仍然显出不大乐意,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
咋说,这一回也得往山沟里钻了。跟了你,还有啥出路。山沟就山沟,钻就钻吧。
继父继续做母亲的思想工作,说道:
你不是总嫌乎朝阳镇这街里连个熟人说话串门子的地方都没有吗?搬家到厂子那里,熟人可多了。这回你爱串门子,有都是家门可以去串。
继父说了好几个我熟悉的叔叔大爷家的门子,有李宝财家,李占田家,唐宝祥家,郭宝生家,等等。
这几个跟父母来往较多的叔叔大爷,有的是在吉林市工作那些年认识的。
听了半天,没听到我最想听的,曾经在我们家住一晚上,那个叫学员的谢老师。
就鼓起勇气,打断继父的话,说道:
搬家到厂子了,我能看见谢姐吗?
哪个谢姐?继父微微愣了一下,瞅瞅母亲,又瞅瞅我,这才问道。
母亲倒是反应的快,说道:
还有哪个谢姐,就是去年还是前年来咱家住一晚上,那个吉林化校来的学员呗。
又说:瞅你这样,也不知道外面有几个谢姐!
继父恍然大悟后,先是骂母亲说这话是浑球,后是若有所思地,跟我说道:你爸爸我工作太忙了,早忘了你说的这个小谢姐姐了。
爸,我说的就是在咱家住过的小谢姐姐。
搬厂子去,小谢姐姐不就在厂子上班吗,我是不是能看到她呀?
继父笑了下,夸我记性好:
人家来住一宿就记住了。
不过,这个学员进厂后,具体分配到哪里了,是车间还是后勤单位还是其他地方,我还真不知道。
继父表示他得找管人事劳资的人打听一下,才能知道。
你知道吗,厂子那地方,不算周围生产队,大得很呢。哪来的人員都有,上千人呢。光靠走道去碰见,难啊!
继父说完,叹了口气。
我就跟着渺茫起来。
我哪敢去找什么厂部机关管人事劳资的人。
可是,我就想自己可以去通往厂区的大道上装作溜达,没准儿,就会遇见呢。
1969年,中共九大召开的这一年秋天,继父从四方堡子保安第二生产队雇了两挂马车搬家。车老板,有一个姓李,小眼睛,圆头,头发长得稀稀拉拉,腰间扎根麻绳。但是,人很和善,爱说话。从他这里才知道,雇一挂马车搬家,从县城拉到李家沟,光车脚钱就得十块钱。我们生产队管事的,都认识你爸老梁,说不能收那么多钱,一车就收五块吧!继父在一旁听了,感激地直搓手,说道:给厂子省钱了。本来搬家的车脚钱,厂子是给实报实销的。
李老板抱着鞭子,低了声音,说道:你回厂子就说雇用一挂车要十块钱,这样你自己不就能得五块钱吗?
继父立马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哪能这么损公肥私呢!
母亲在这一点上,坚定地站在继父这一边,说道:我家这人,你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就这样,两挂马车,在文化馆和筹备处后院,拉上母亲和我的生身父親结婚时置办的一对刷黄油漆的木箱,和继父再婚时,继父带来的一对漆面朱红,喷着“和平万岁”繁体字的木箱,还有几口酸菜缸咸菜坛子,以及煤和柴禾,一应杂物。
我呢,坐在马车上,也没闲着,怀里抱着小四方形收音机。
但见三匹马拉一挂车,飛也似地,出了县城,过了城东进山之前必须经过的辉发河石桥,沿着国道一路向着偏东南方向进山,在七公里下道,沙石公路两侧是高大茂密的林子,看得人有些憋闷时候,前面豁然开朗。
在一块狭长的山谷里,散落着红砖红瓦也有灰瓦的平房。顺着平房往东看,是工厂的大烟筒,和一间挨一间的厂房。除此之外,放眼到处,都是树木,都是田地。大片地的苞米和一池池水稻,都有了收成季节的黄色。
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件事情。
一个是时间。1966年11月5日,我们家从吉林市搬到辉南县。1969年9月29日,再次搬家,离开住了3年的辉南县城朝阳镇。
一个是谢老师。
多好啊!我快要看见想念的谢老师了。(5)
2018年11月1日星期四写在长春于家沟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