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国先生

      我称为守国先生的人是我的高中班主任孙守国老师，算起来，高中毕业已经整整八年了，我和老师也很久没见了。老师教授的科目是化学，我现在已经背不下来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了，我记得他在课本某页的中心位置，是个大胡子，头发也很长。孙老师教给我的许多东西是超出课本之外的，是那些立身处世的道理。

       我是一中51级的学生，2005年入学，那是个并不萧索的秋天，整天艳阳高照，没有淅沥小雨。报到那天我们的名字被印在A4纸上张贴在排列整整齐齐地看板上，似乎前100名的名字用毛笔写在红榜上，因为看了当年的日记，那一天只写了一句，“我要考进红榜！”。

       我在一张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所在的班级是19班。老师站在台阶下，他说19班的同学都到这边集合。那天，老师穿着崭新的白衬衣，上面的折痕都可以看清。见到孙老师的第一面，让我想到了“清瘦如鹤”这个词，他头发有点自来卷，满脸严肃地盯着名单。等到所有名字都答了“到”，我们一起走进了上课的教室。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想到那个场景时就会觉得那是哈利波特第一次走进霍格沃茨的大门，而迎接我们的孙老师就是威海一中的“邓布利多”。我们彼此不熟悉，自我介绍时报了队列的编号，我是39号。（编号这件事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前面的女孩子是38号，在介绍自己之前，她一直犹豫怎么说，她叫君兰，君子兰的君，君子兰的兰），有一个名字叫雪的女孩子说，希望大家下雪的时候会想起她。军训的前一天晚自习，孙老师向我们介绍了教官。我们的教官叫杜军，他说他的战友们叫他“阿杜”。是的，10年前有个叫阿杜的流行乐歌手，他不仅唱过歌，还演过戏，专辑里最有名的歌叫《他一定很爱你》。我的同桌陈蓉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大家一起为欢迎教官而鼓掌。她现在在遥远的珲春，一个离国境线有些近的城市，她疑惑地问我，“为什么我们要欢迎一个即将来虐待我们的人”？

       为期15天的军训，老师每天都陪伴着我们，每晚的自习都陪到十点，他说你们以后回想起来这会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段时光。我每个自习都在做物理题，那时候我有一个天真的想法就是我做多了题目，脑子就一定会开窍。另外，我还被军训完就要考试的谣言恐吓了，一点都不敢玩。有天早上没吃饭，我就晕倒在操场上，老师就特别担心问我有没有事，还给我递了水，让我在树荫下多休息一会儿。军训的每一天，我们都在关注行政审批中心的大钟，希望它能走得快一点。军训结束，每个班的人都送给教官礼物表示感谢。孙老师就自己花钱给教官买了手表，他说我们还是学生，还在花父母的钱，心意到了就好。军训完，老师就对我们说要收收心学习了。那天，天空出现了彩虹，我在本子上用淡蓝的笔写了这样一句，“我要认真对待我的高中生活。”

        高中能盼望的娱乐项目非常少（几乎就是没有），运动会就是一个，我们班的男生很多，但真正能在校运会上拿名次的并不多，老师说，到时候我们做观众的同学就要好好表现，多多写稿，这样我们就可以拿到精神文明奖。我们穿戴整齐，看台前面绑着鲜艳的横幅，老师给运动员买了巧克力和葡萄糖，运动会有个奇怪的规定是不允许站起来加油，后来级部主任巡查到我们班，老师就跟主任说，孩子们难得有时间放松下，运动会也坐的端端正正都不像运动会了。之后，学生会的纪检员对我们班站起来加油就不管那么严了，最后，如老师所料，我们齐心协力拿到了精神文明奖。还有一次，拔河比赛，参加的人可以自己报名，我那时候人生最为重要的两件事就是读书和减肥，我特别讨厌被别人发现我很胖的事实，可我就是很胖啊，很大只，藏不住。统计人数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就说，我才是最应该参加比赛的人，大家看我，我也不吭声。老师就说，不要这样，我们要遵从自愿的原则。

       孙老师从来都没有在我们面前讲过大道理，教育这件事情，就是言传身教，上行下效。他从不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批评我们。有一次班上的两个同学打架了，一个同学鼻子都出血了，在我看来这算是一个很大的事情了。按照以往那些老师的处理方式，一定会让同学写检讨，站在讲台上念，还要摆严肃的脸拿这件事说上很长时间，可是，孙老师没有，他只是在晚自习对我们说，你们现在已经快成年了，成年人有很多自由和权利，但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做的，比如打人。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议论那件事情，就像是成人之间的约定。那件事给我的影响很大，我想人们常说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大抵是这样。

       班上有个男孩，爸爸妈妈都忙工作，不在他身边，有段时间他表现不好，宿舍不能住，教导主任让他回家住顺便反思，老师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就跟他一起回家，还给他做饭吃。老师也不会把成绩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有个女孩成绩并不是那么好，期末的时候被评为优秀个人。有些同学就提出异议，老师说你们没有注意过，她是每天擦黑板的人吗，坚持做黑板值日生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老师也会做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一天他买早饭的时候读到《读者》上的一篇文章觉得非常好，就想给我们一人买一本，结果口袋里没有带够钱，于是就回到办公室复印给我们。那篇文章是何炅写的一篇小短文，内容是他在日本旅行被一些细节打动，很多时候细节决定成败，这是老师想告诉我们的。我的同桌嫌学校的饭不好吃，偷偷借了别人的出门证溜出去，结果在饭店里遇到了老师，老师没有批评她，还请她吃了饭。

       那年的冬天下了非常大的雪，新闻联播天天报道威海的除雪情况，每天都有许多迟到的同学，给班级扣了很多分，但老师从来不说我们，他说天气原因是可以理解的。那年寒假，我到学校帮老师邮寄给家长们的荣誉证书。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忽然表扬了我，他说我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做事很认真又努力，做的事情老师都记在心里。那时候的我，非常需要像这样的鼓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自卑中，我的物理似乎永远都学不好，而且我还当着物理课代表。我郁闷的时候就会向老师询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有那样的耐心为我答疑解惑，他说馨月，不要在意这些，人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你是很适合学文科的人。

       后来，夏季风再次吹过我们的城市，我就真的去学文科了。我离开了19班，去了27班，老师站在讲台上，再一次念我们的名字。我背着红色的大书包，经过老师身边，轻轻说再见，转头不舍得看了教室一眼。

       去年回学校参加“相约星期三”读书会八周年的活动，又经过曾经的教室，墙上的字不在了，可我却一直记得，“七彩汇成了彩虹，水滴汇成了江河，你我汇成了十九班。”

       那一年我们穿着蓝色裤子和后背上印着“威海一中”字样的白色尼龙衣服，那一年“直播威海”刚刚开播，那一年我们手里没有智能手机，那一年的苏宁广场还是城里中学，那一年的威高广场还是个没有建筑物的地方，那一年我们在看台上疯狂为自己班的运动员呐喊加油，那一年很大的雪把整个威海都淹没了，那一年芙蓉花开了最旺盛的一季，那一年有你的欢声和我的笑语，那一年你还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无限憧憬，那一年我们，16岁。

       感谢16岁遇见的你，感谢孙老师，让那些生活的点滴留存到现在变成了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