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阴影。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阴影。

一大早阴天，出门时飘起了丝丝雨屑。

送孩子上学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坐电动轮椅的老奶奶停在马路旁，轮椅上没有雨具遮挡，幸好她戴着帽子。老人低着头，一只手胡乱点着扶手上的按钮，好像电动车罢工了。

她停车的位置不是人行道，离马路中央有点近，不停有风风火火赶着去上班的车辆风驰电掣，从她身旁呼啸而过，令人提心吊胆。

第一次看到这种轮椅在马路旁行驶时，我就很揪心。轮椅没有后视镜，驾驶者又是行动不便的人，万一控制不住方向，或遇到路面障碍稍稍偏离轨道，而后面的汽车短时间内减速困难，一旦发生事故，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果不堪设想。

两米开外，奶奶身后人行道上有个青年在打电话。我举着伞走出去两米，观察到青年似乎与老人无关，又折回来。

人行道上的行人也纷纷对轮椅侧目，但大都在犹豫不决的行进中渐渐打消了念头。我回去时，迎面有个姑娘正扭身侧目，目光黏在轮椅上，但最终还是扯断视线转身走了。

想到我一上去，大概可以解放很多路人，不禁暗自苦笑。

我问：阿姨，需不需要我把您推到安全的地方？

奶奶抬头：不用，我能动。说完，她把扶手上一个像手动挡一样的东西往前一扳，轮椅竟沿着马路一溜烟跑了。

奶奶匆忙侧脸对我说了句什么，但很快被裹挟着毛毛雨的小风一并卷走了。

我大声喊：慢点！

目送直线行驶的轮椅僵硬离去，我揪心不减。

回过身来，旁边打电话的小青年已经挂掉电话，看似不经意地打量了我一下。

好吧，估计我也救了他，呵呵。

重新上路，脊背忽然汗毛直竖，身上起了一层小米。我这是被自己感动到了吗？我问了问自己，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刻奇”吗？

但我心里并不飘，不仅不飘，还非常沉重。我在心里悲叹，好像年近四十，才感觉自己有点“懂事”了，可我身边的长辈却都一个接一个渐次消失了。

其实，不存在“子欲养而亲不待”，关键是“子”真正生出“欲养”的念头时，是否还来得及。但愿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失去了才懂得体谅。

随着年龄增长，遇到老弱病残，我渐渐生出一种真实的悲怆。

年少时有怜悯，但大都无关痛痒，只是奉行“道德正确”而已。比如看到有人乞讨，就把零钱搜罗出来投进碗里。那时还有个同事据此判断我很善良，然而很惭愧，我是麻木的。

内心毫无波澜，像与苦难隔着崇山峻岭，永远不可能相逢。

可是年近四十，一切都变了。

亲人的离世让我看清了所有人无一幸免的终点，而我正在这个队伍中一步一步往前挪。既然殊途同归，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

我没有经历过苦难，是因为长辈替我经历了苦难。况且，人性中的麻木本身就是一种灾难。

我想帮助那个奶奶时，就像在帮助我的长辈，弥补我对他们生前的忽略甚至忤逆。

再者，假若我走到人生边上，也有独自在马路上搁浅的一天，我也会希望能有路人关心我一下，不至于被遗忘在世上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不觉眼中泛泪。

中午读到《世界尽头的咖啡馆》中有这么句话：

遇到热爱的事物时，很多人都会有生理反应：比如汗毛倒竖，脊背仿佛触电，喜极而泣等等，这些都是找出自己存在意义的线索。

是啊，我觉得年龄越大越敏感总归是件好事吧？

因为内心更丰富了，活得更像个人了。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我也对自己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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