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平之间——虚拟人生
心有意，鬼手借明天。
目染朱门挥斥案，白衣落第望翻篇。
倚柱在云巅。
亲庞氏，旧债复新添。
梦入长安花正艳，鹿台一炬又尘间。
再觅水中缘。
——望江南
1
记得在上小学时，有一款很流行的桌游——大富翁，玩家通过模拟投资，在获取大量虚拟纸币的同时，体验富豪般指点挥斥的快感。直到工作后，我才发现还有一种现实版“大富翁”玩法——循环套现。虽然本质上是拆东墙补西墙，但玩的溜的人却能让使用者的现金流在短时间内得到提高，解决自己诸多燃眉之急。赵妈算是这方面的高手了，相比于常人套现买买手机、化妆品，她更喜欢套现买大件。
赵妈原本是两个销售部门中年龄最大的员工，进公司前，已经在一家地产中介公司供职了七八年，社会阅历很丰富。可能是赵妈年龄比我们都要大的缘故，对刚入职的我们来说赵妈照顾有加，平时又乐于在工作上帮助我们排忧解难，如同像姐姐对待自家弟弟妹妹一般。大家私底下也都喜欢称她赵妈，叫的次数多了，她也接受了这个称呼。慢慢地，称呼她赵妈成了团队里的一种文化。以至后来的新人，只知道她是赵妈，而她的本名叫什么，反而不怎么让人想起了。
赵妈出生在皖北农村，多年来靠着自己和老公的奋斗，才在金城站住了脚。因一家上下全指着赵妈和她老公两人，每月除了必要的支出和孩子开销外，手里一直没有什么积蓄。但精明的赵妈早已练就了一身套现的好本领，各类信用卡的额度，每个月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因为工作的原因，售楼处经常会有一些银行和POS机机构过来推销，赵妈通过中介关系从担保公司处搞到了一台配好的POS机留作私用。由于套现手续费低于其他银行，每逢月末月初，同事们都喜欢去刷几下，刷的次数多了，这台POS机也渐渐从姓赵变成了姓公。直到央行下发公告注销了一批非法代理公司后，这台POS机才失去了宠爱。
赵妈起初并没有一堆信用卡，手里的几张，也就平时生活开支用用。但随着她需要的东西逐渐增加，每月的薪水 不能匹配她的生活时，套现成了她主要的取钱方式。赵妈每每办理了一张新卡，第一件事就去刷额度，把钱套出来或者用掉。“你刷的越多，额度才能提的越高，下次才能套出更多的钱来。”这是赵妈办卡的信条。这也产生了另一个后果，虽然在套现前已经计算好了周转方式，但最终还是陷入了“开新卡——套现——有漏洞”这样的死循环中。
2
赵妈察觉到了自己在鸡蛋上跳舞，但她决定跳也要跳的体面点。用赵妈的原话就是“银行的钱不用白不用。”虽然听起来有点疯狂，但确实在物质生活上赵妈和我们逐渐拉开了差距。
可能是在工作过程中接触的中产阶级颇多，赵妈也想实现自己的中产梦。每当跟客户探讨房产投资时，赵妈总能和客户在会客厅探讨半天，看得出她渴望从中发现挣钱的门道。最终她觉得只有改变自己的消费观念，才能和这些高端客户有一样的眼界。所以除了日常在上门顾客中挖掘自己的客户外，她也身体力行地投入到置业大军中。
过去三年中，赵妈身兼投资客和置业顾问两角，时刻关注着金城的楼市变化。作为一个新金城人，赵妈和老公两人名下只有一套两居室，加上老人过来带孩子，房子变得越发拥挤，早已到了改善住房时期。但赵妈看起来并不着急换房，反而专注于购买热销盘产品。在2015年底全款投资了一套市区的酒店式公寓，但由于买的不是现房，无法及时抛售，只能等待交付后用于长线出租。等到赵妈开始考虑自住房的问题时，房价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在房价即将到达高点前赵妈相中了一套城东的自住房，此时夫妻两人已没有多少积蓄，即便把原先老房子卖掉解压完，首付还差一截。
赵妈想到了自己的拿手好戏。某天，赵妈在休息室窝了一下午，不停的在纸上演算着什么，临下班时，才拿着一张纸走出休息室。
“哎呀，赵妈出关了。”已经做好下班准备的向晟看到赵妈走了出来，赶忙笑嘻嘻地凑了上去。
“那是，看，我的成果。”赵妈挥了下手中的纸，向向晟展示自己的成果。向晟拿过写满字的纸拜读起来，我也跟着凑了过去。白纸两面都写满了数字和文字，圈圈点点间，在一侧的左下角处有一段被重重圈出的区域——六张不同的信用卡，17万。趁着我们在看她的成果之际，赵妈请出了镇馆之宝，“拿来，我要刷卡了。”向晟连忙将纸递过去，赵妈拿出了存放信用卡的卡包，照着纸上记算的结果中抽出了几张信用卡，不到半天的功夫，那台POS机，便帮赵妈造好了欠缺的首付款。
自住房的问题解决了，限购令也开始实施了，但这些都不能阻止赵妈继续买房的脚步。16年下半年城北新区开售的楼盘因为销量不佳，推出了员工房策略，赵妈果断地再次利用信用卡套现，出手和他人合伙买下其中一套住宅倒卖。前后三次出手，套现成了赵妈的主要资金来源。
3
赵妈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中产生活，此时的她在寸土寸金的金城已经有三套房子。只不过和其他中产相比，多了一个负债组合：每月的月供+信用卡欠额需要偿还将近30000元。
2016年下半年的楼市风云突变。低迷的市场一直蔓延到17年初也不见好转，客户成交量的下降影响到了我们每个月的提成，由于每月还款问题，赵妈最先感到了吃力。为了能够继续愉快的周转起来，合买的新区住宅由于不能及时找到下家，最先被退了回去。每月还款额也降到了2万，但不开张的行情让赵妈失去了耐心。跳槽成了她最先想到的自救方式，当然必须是跳去一个能带来大量收益的职业。经过赵妈的多方打听，P2P理财公司成了赵妈的不二选择。在17年春天的末尾，赵妈从一名置业顾问摇身变成了一名理财专家。
虽然名称上发生了变化，但工作核心还是挖掘意向客户，卖出产品。鉴于赵妈在售楼处工作了三年，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业主资源，离职的赵妈，便经常手提水果回来“探亲”。在帮着我们招待客户之余，顺带推荐自家的理财产品。彼时钱宝还没有崩盘，一方面高收益的P2P理财产品很有诱惑力，一方面售楼处毕竟还在销售中，原先属于赵妈管理的业主在这种情况下大都选择相信身为置业顾问的赵妈。就这样，在最初入行的几个月里赵妈很轻松地拉到数百万的存款，理财的高提成让赵妈重新愉快的周转起来。
2017年底钱宝于无声处起惊雷，金城有相当一部分P2P理财公司也跟着挤兑潮跑路，但赵妈所在的财博士并没有事发。公司在钱宝事件的余震中活了下来，但是赵妈再拉存款却变得不容易了。后来经过同事的提点，赵妈发现可以通过自存自取的方式赚取提成。恰好赵妈早期投资的公寓可以出手了，赵妈果断将公寓卖出（这也成了赵妈整个投资活动中赚到的唯一一笔），再将获得的房款作为本金重新投入到P2P项目中。但这样的额度不能和之前相比，赵妈又一次想到了我们。再一次，她带着水果出现在了售楼处，游说着我们以解燃眉之急，大家碍于情面，或多或少的买下了赵妈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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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席卷江浙的P2P理财集体爆雷事件中，财博士用光了自己的运气，没能幸免。最早发现的是购买了赵妈理财产品的同事，尚晓梅在看了几天爆雷新闻后，惴惴不安地打开财博士首页，却发现了和新闻一样的蓝底白字。清盘公告直接显示在首页上，文雅的“良性清盘”写的轻松随意，一笔一划都在诉说着公司的良心。不得不说，越是超出常理的事件中，越能感受到我们语言的博大精深，大家的本金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分期分红。由于赵妈所在的理财平台是个小众产品，在出事后甚至都没有被金城当地的报纸报道过。
经赵妈介绍买入的客户和同事不下百人，赵妈也第一次在售楼处员工聊天群中沉默了，任凭我们怎么呼叫都不回话，即使打电话过去，也只是匆匆挂断。念在赵妈平时很照顾我们的份上，坑里的同事也不好逼得太紧，生怕她一时寻了短见。至于有多少业主向她索赔就不得而知了。渺无音讯的赵妈直到三个月后才更新了一条要好好卖房的说说，晒出的图片显示此时的她已经去了城北郊区一个新开的楼盘。也许她想从头开始吧。
从那条说说开始，赵妈在群里复苏了，似乎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她开始四处打听换车的事，条件是越便宜地越好。她的这一操作让大家认为是为了还钱，也都尽心帮她联系车行处理。最终原车卖出了9万块，赵妈又从车行里提了一辆8000元的二手车。
一个星期后，赵妈又更新了朋友圈，晒出了一个新的楼盘信息。原来赵妈将卖车余下的钱一股脑儿的用在她老家一个公寓的首付上。大家这才知道赵妈消失的三个月，不过是回老家休息看盘去了。知道这一消息的同事们在群里炸开了锅。
“财博士的钱怎么办？”投的最多的钱昊带头说出了我们都想说的话。
“分期退还啊，又不是不还。这还有群呢。”赵妈分享了她所在的财博士用户分红群，群主是一个备注为产品经理的人。“我说吧，是良性清盘，分期退还。”
“哎，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群。”同样投了钱的同事们却发现大家都不在这个群中。
“你们不关注官方动态啊。我再说一遍，公司没有跑路。”赵妈顺带着发来了白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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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0元的车能开多久，我不清楚，但对于赵妈来说，没撑到一个月。老家首付款付完没多久，赵妈又开始探索赚大钱的方法了。此时她每月债务依然维持在25000以上，自然而然地只有高回报的工作才能入她的法眼。但在解决工作之前，出行问题必须先解决掉。“人不能不讲究。”这是赵妈的做事原则。
那辆8000元的二手车看起来她忍了很久了，只要一有空，就在群中分享汽车网的链接。同事王鑫正好在那段时间也要买车，看到赵妈发的链接，不免多聊了几句。赵妈如同遇到知己般，一有空就来售楼处找他研究，资金有限的王鑫只想买一辆5万左右的二手车，同样手头紧缺的赵妈则倾向于奥迪或奔驰。
“没钱啊。”又一次，听完赵妈的安利后，王鑫在群里说出了这句话。赵妈立刻发出了一张图片，一张白纸上罗列着自己预想的提款计划。
“钱就在那里，看你会不会取了。”一个白眼表情紧跟着弹了出来，蔑视着群中众人。
王鑫最终没敢跟赵妈一起套现，赵妈也因为手上的卡存在很高的还款风险无法套现，只得继续开新卡。鉴于赵妈当前债务程度，稍微大点的地方银行都拒绝了赵妈的开卡申请，好不容易在一位驻场代理的帮助下才办出了三家小银行的新卡。虽然额度有限，但终归成功提了一辆总价14万的二手奥迪A3。赵妈总算有了出门面试的底气。
我们已经习惯了赵妈的做派，钱博士的那笔投资也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期盼着时间能早点掩埋这一堆糟粕。但赵妈硬生生地把它又挖了出来。
2019年元旦假期前一天，正当大家在群里热闹的聊着游玩的事时，赵妈突然在群里发飙了，在众人的追问下，赵妈晒出了截图。一张群成员截图中，群主的位置上显示着赵妈的头像。原来那个分红群里的产品经理，悄悄退群了，而赵妈因为顺序关系，变成了新的群主。许久不关注群动态的赵妈，此时才发现自己成了负责人。追梦的路上，难得见到赵妈出离了愤怒，其中缘由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吧，看着群中不断刷出地咒骂，我对赵妈有了一丝同情。
PS：《百平之间》是一个房产故事系列，讲述的是朋友经历的故事，当然出于每个主人公的隐私，所有文章人物地点都是化名。一个小小的售楼处，一块百平之地，每天都有买房人来上演自己的舞台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售楼处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印记。真实的故事永远胜于演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