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雁儿
小姐偷懒我放哨，小姐翻墙我架梯，小姐杀人我递刀，没办法，谁让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呢！
小姐在七岁逛灯节时偶然间救下了正被人贩拐卖的我，还赠给我一块红豆糕，彼时我已被人贩打骂了四天，粒米未进。
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香气肆溢的糕点，一接过来便是狼吞虎咽。
小姐当时穿了一身华贵的狐裘，整个人生得玉雪可爱，就如同那神仙身边的小童女一样 。
她说，吃了她的糕，从此便是她的人了，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小姐最后还是央求了许久，夫人才答应买下我的，并且给我取名叫做雁儿。
他们都说我看着不太聪明，却不知到在小姐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只把一个忠字刻在了心头里，从此这心间便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了。
所以若是论敬业精神，放眼望去，可是没有比我再敬业的狗腿子了……
要说我的小姐，可是这天下间最完美的姑娘，不但生得聪慧美貌，而且才华横溢，连当朝太后也是赞不绝口的。
因为，我家老爷总管内务府，是大官，所以小姐的夫婿将来也是要在这些已成年的皇子中挑选的。
后厨的胖婶说将来小姐还可能有母仪天下的福气呢！
我听了便一味的傻乐，那母仪天下就是皇后的活了。
在戏文里我是有听别人唱过的，皇后是这天下除了皇上，第二大的官……
在小姐十三岁的那一年，老爷便请了天下第一名妓柳南风来教小姐弹琴跳舞。
柳南风出身贱籍，是哪里有资格碰小姐那么尊贵的人儿的！
于是我便讨厌她，故意用热水汤坏了她的鞋面。
却没有想到，她也不恼，只斜倚在摇椅上，用团扇遮住脸，笑嘻嘻地看着我。
鬓发微乱，唇不点而红，妖艳的就像惑世的狐狸精，看得我都呆住了，面红耳赤。
她问我：“傻丫头，你可知你家小姐将来要入宫去做什么？ “
“去做人上人啊！”我回答得理直气壮.
柳南风捂着嘴， 笑得讽刺.
原来我这才明白，老爷虽然身份贵重，可在那人吃人的皇宫之中却也还是奴，我们了小姐也是需要学了本事之后才能拼命地向上爬的，只有那样，她才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
柳南风夸我是个忠心的丫头，然后就命令我跪在碎瓦片上。
她说像我这样的蠢货将来恐怕只会连累小姐，我只跪了一会儿，人便摇摇欲坠，两只膝盖都渗出血来。
可小姐就坐在一边笑盈盈地与柳南风奉茶，一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甚至头一次在小姐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嫌恶，在之后的日子里小姐就很少让我近身侍奉了，贬了我去做粗使丫头，每日只做些洒扫的粗活。
其实就连小姐当初要嫁进八皇子府时本也不想带我的，这些年小姐都只喜欢紫烟，她聪明机敏，关键还长得漂亮，一双水杏眼，仿若有光，让人多看几眼就会不由自主的喜欢。
在小姐出嫁的那一天，小姐还刻意为紫烟定制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裳。
而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袖子，只有远远羡慕的份.
厨房的胖大婶只能一边抚着我的头一边安慰道：“雁儿乖，那个小狐媚子只是随着小姐嫁过去固宠用的，将来也只有给人做小的命！可咱们雁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咱们不去……”
我眨巴着一对天真的眼睛：“大婶，啥叫做小？”
大婶用手指暗戳戳指了指西院，那里住着良姨娘母女。
良姨娘从前是老爷最钟爱的通房丫头，比夫人甚至还要早入门几年，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庶长女，所以那对母女在府中几乎受尽了夫人的苛责。
平日里缺衣少食更是常态，而我家夫人却是将军布泰乐之女，家世显赫，虽一生并未诞下男丁，可在这府中也是能跟老爷平分天下的。
凡事只要夫人不做太过，不取人性命，老爷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紫烟便是要给小姐的夫婿做妾的吗？可为何小姐不恼，还欢天喜地的呢……
“雁儿你在想什么？”
夫人抹着眼泪，双眼通红地问我.
眼看花轿已经消失在了街口，我还是没抑制住自己的洪荒之力。
“夫人，紫烟明明是去给姑爷做妾去了，可小姐为何却不恼？”
夫人很显然是被我的言语说得愣住了，半天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咱们府上大约也只有你一个对小姐如此忠心的丫头了，待小姐三朝回门之时，你便随她去吧！我也能宽心几分………”
刚开始我还不明白夫 明明是嫁女，应该欢天喜地，可为何夫人总是满面愁云。
可等到了姑爷府上，我便豁然开朗了。
八皇子的生母乃是皇上最宠爱的嘉贵妃，所以八皇子是极其受皇上器重的，今年才二十一，便除了小姐这个正妃以外，还有4个侧妃，八位妾室，以及十二个通房
我们小姐自嫁过来之后，虽说他们是新婚夫妻，也是极其恩爱的，可姑爷的其他各房妾室也都是多番挑衅，并没有闲着。
尤其是那些已经生育了子嗣的，就更是躁动不安了。
我几次三番见都到小姐坐下窗下揪花瓣，倚栏长叹，只可惜我的嘴太笨，却也不知从何安慰，只能站在远处，默默守候。
这一日，小姐忽然就见到了我，便招手让我过去.。
“雁儿，咱们主仆已经多日不见了，你为何总不来看我？”
我憨傻地挠了挠头：“奴婢最近被管家叫去了花房帮忙，大多数时间，不得空.”
八皇子为人风流，最近又纳了一个江南女子入府，听说还是个道台的女儿，性子端庄素雅，是爱极了花草的。
于是八皇子便特意命人在府里建造了一个硕大的花房，供其消遣，谁让人家刚一入府便有了身孕呢！
她人刚过门一个多月，肚子里便揣了三个月的崽崽，而那时却刚好是我家小姐的新婚燕尔，这又叫人怎么能不恨……
这些都是我无意中听到厨房做饭的婆子在闲聊时提起的，那时他们嘎嘎笑个不停，就像树上的老鸹。
“雁儿， 现在你总在花房职守，可会时常见过府中新来的柏姨娘？”
面对小姐的提问，我诚恳地点点点头 。
“那到底是我更美，还是她更美？”
小姐明知我从小到大都是吃实心肉长大的，惯不会撒谎，却还问我如此难抉择的事。
“柏姨娘更美！”
我是个忠心的，却并不代表我会撒谎。
小姐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然后便生气地磨了磨牙，大约是生气了。
我闭着眼睛等了半天，可出乎意料，小姐却并未打我、只把一个小荷包挂在了我的腰间，并且没落地说了一句。
“是吗？”
从此以后，我便把这个小荷包当宝贝似的日日挂在腰间，就连柏姨娘见了，也不由得赞叹这荷包香气宜人，提神醒脑。
可不久之后柏姨娘便莫名的小产了，刚巧那天我也在，她身下不断有鲜血涌出，像流不尽一样，不大一会儿便弄脏了鞋袜。柏姨娘当时腹中的胎儿已经六个月了
尽管八皇子最后请来了宫中御医，可柏姨娘却还是没有撑到最后，一尸两命。
我记得小姐那天在唇上是画了口脂的，很红，就像柏姨娘流出来的血一样……
半夜，我悄悄来到小姐的睡房里，她睡得并不安稳，口不断梦呓着：“你不要来抓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
我轻轻地摇晃了小姐几下，怎奈她此时深陷梦魇。
紫烟这个小狐媚子此刻也不知跑到哪里去浪了，我便干脆拥住小姐。
“小姐别怕，您还有雁儿！”
于是在天亮小姐晨起之时便甩了我两个大耳刮子，她嫌弃我并未沐浴便坐了她的床上………
紫烟手捧铜盆笑得一脸得意，我一抬头就发现她颈下有一块小小的青紫，有些类似被噬咬过.
见我盯着瞧她，紫烟的脸刷的一下就变了！
自从没了柏姨娘，我就感觉小姐的心情就开始愉悦起来，总受哼着小曲，每日期盼姑爷下朝。
直到那天， 小姐的娘家捎信来，我们家的庶小姐不知为何？竟然入了四皇子的眼，不日便要出嫁为四皇子侧妃。
四皇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虽说这几年皇后花残粉退，不受皇上恩宠了，可到底还是空余了一个国母的名号。
小姐在庶小姐大婚的那一天砸碎了她房间里最爱的那件玉石屏风，伤了手，鲜血滴滴答答地散落了一地，可最后却还是被姑爷硬是拉着去参加了婚礼。
庶小姐虽然嫁去四皇子府是做妾室，可却还是得到了四皇子青睐，他骑着高头大马亲自上门迎亲，所以众位皇子还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
那一天，我亲手把半块碎瓷片放进了庶小姐的婚鞋中，她竟然敢让我的小姐不痛快！
尽管有我的一路相护，可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紫烟突然有孕了，是姑爷的！
紫烟是陪嫁丫头，虽说早晚都会被姑爷收入房中的，可这或早或晚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就比如小姐尚未开口，他二人便勾搭成好，还敢珠胎暗结，那便是对于小姐大大的不忠了。
自从紫烟有了身孕，姑爷虽碍着小姐情面，暂时并未抬其为姨娘.
可紫烟却也如愿搬出小姐的屋子，有了自己独立的院子，而且每日各种山珍补品都流水的一样往院子里端，连走路也得前前后后，用四个婆子围着。
许是紫烟太清楚小姐的为人了，便格外小心小姐，小姐几次召见，她都称病不出，几乎气得小姐暴跳如雷。
“没有用，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我眼看小姐几乎都要把小梅的耳朵拧下来了，那丫头疼得眼泪带眼圈。
“小姐，您便放了小梅吧！ 现在但凡能留在您身边的，可绝对都是对您忠心之人，您可千万要三思呀！”
小姐听罢，手持一根藤条，便不阴不阳地笑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不是的！小姐，是不是紫烟的孩子不在了，您便舒心了？”
小姐向我莞而一笑，很美，像极了当年她救下我的时候。
不久，紫烟果然就流产了，一大团血污中只流下一个小小的胎儿，听说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后来紫烟天天就抱着个陶枕疯魔了，被小姐以叶二十两纹银卖给了人伢子，。
小梅她们说，像紫烟这样的人，大抵最后都会被卖去最低等的娼馆的。
只单单是听了，便忍不住让人汗毛直立。
“怎么了？雁儿姑娘，莫不是见到紫烟的下场，由他思己了？”
罗夫人手上抓了一把瓜子，把自己整个身子都堵在了角门边上，挡住我的去路，让人糟心。
罗夫人虽说只是个妾室，却是良妾，她的兄长是军中副将，是八皇子为了收拢人心才八抬大桥正式抬进门来的，就如同我家的庶小姐。
在我们未入门之前， 这八皇子府中，可是她的天下。
我抠着手指，一言不发。
这是从前还在总管府中厨房胖婶教我的，她说我蠢，说得多便错得多。
罗夫人见状却还以为我默认了，便摘下了她手上的翡翠镯子套在了我的手上.
“我倒也不是教唆什么，你日日跟在她身边也看到了，那是个谁也容不下的人，我也只是希望这一大家子人，人人都能有个活路。”
我歪着头，若有所思。
罗夫人拍了拍我的手，感觉极其满意.
可她却似乎不知道，她刚一回头，我便拿着镯子，乐颠颠便去找了小姐.
她是主我是仆，她比我多出来八百个心眼子，但凡我屋里就算多出个豆来，她都会了如指掌，更何况是这价值百金的飘花翡翠镯子了。
小姐用眼神瞟了瞟我，看得人头皮发麻，果然，我的一举一动皆在她掌控之中.
“做得很好，这贱人不过是仗着自己为夫君添了一对儿女罢了，竟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我点头哈腰，“小姐说得对，那个庶出的小姑娘咱们暂且不必管他，等过几年，找个适龄的小子配了便好了。至于这府中的小少爷，那不都还得称呼您一声娘亲，哪里有养在妾室房中的道理……”
小姐满意的笑了，欣赏着自己新做的凤仙丹蔻，殷红似血。
”到底是年岁大了，我们雁儿也是长了心眼子了……”
于是在八皇子回府之后，小姐便借故把所有的庶公子都接到了自己名下抚养。
不过能力越大，那责任便是越大的，没几日最小的公子便掉进了池塘里，一命呜呼，幸亏他生母只是个婢女，并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儿子主持公道，却也刚烈，夜里趁我们都不注意，便一脖颈子吊死在了小姐的院门口。
这事虽然不大，可小公子到底却还是八皇子的骨血。
于是八皇子便以小姐“不贤”和“无嗣”为理由，上奏嚷嚷着要休妻。
而偏偏就在小姐被八皇子撵回娘家时，庶小姐也回府省亲，因为她的孩子刚好三朝满月。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你看看，为什么紫烟能生，柏姨娘能生，西院的那个下贱东西也能生！现在就连门口的母狗都怀孕了，却偏偏只有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却连个蛋也没有下过……”
我一边挨着小姐的毒打，一边安慰着她。
“不是的，小姐息怒！您只是子孙缘分还没有到，不是不能生养……”
小姐一听“生养”两个字便红了眼，最后竟然生生的把我抽晕了过去。
第二天的下午我才缓过来，头一件事便是一瘸一拐的去狗窝里，给母后吃了一包砒霜，眼看着它躺在那里口吐白沫。
“你也别怨我，你是不能生孩子的，因为那样小姐会不开心的……”
我一心只想报答小姐当年的搭救之恩，日子长了，我也发现自己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人慢慢的都魔怔了，我看着庶小姐平日里要用的燕窝粥，裂开嘴便乐了。
“就你那样卑贱的人，别以为怀个孩子，就能够咸鱼翻身，还妄想能越过我家小姐去……”
最后我当然没有得手，却阴差阳错毒死了庶小姐身边的丫头。
四皇子把我关在地牢里严刑拷问，可小姐却说，我因为她的鞭挞而心生怨恨，想报复整个总管府。
小姐命人检查所有的食物，很诡异的是老爷，夫人和小姐本人的饭食里都混上了砒霜。
我痛哭着摇头，“不是我做的，真的！”
他们却没有人相信我，我又怎会忍心去伤害我的“一个人”的小姐呢？
他们都说我疯魔了，把我和老鼠一同关了起来，说三天之后，处斩我。
在我行刑的那一天，却只有胖婶为我送来了一碗断头饭，我想问她小姐来了吗？
却因为口中被监斩官塞了麻核，而只是“呜呜”了几声。
“时辰到，人犯处斩！”
我眯着眼睛，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起风了，却刚好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