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现实与静观:不再逃避,我们一起与痛苦共存
今天早上起来,本来计划继续书写我的学术论文。终极现实和与痛苦共存这些词汇突然出现在我的意识之中。
英国精神分析师比昂(W. R. Bion)在他的临床理论中说到了O(英文字母O)。他解释道:终极现实是O的近义词的其中之一。O这个概念涉及的知识范围很广:它涉及到宗教神秘主义,数学,东西哲学,和比昂本人的个人与临床经验等领域。O 象征着不知。当你说O是什么的时候,你已经误入歧途了。O貌似是一个不断演变,进化的不知,不可思考。 时常,O的一小部分会进化成我们人类可以思考,感觉的东西(K)。但当我们思考和感觉到了O的这一小部分的时候,这一小部分已不再是O.
我在这里不想继续具体讨论O的哲学理论结构。我想谈的是从终极现实的角度,我们怎么看待精神痛苦。比昂曾经试图用精神分析来治疗一些重症精神病患者。 他说病人的幻觉症(hallucinosis)是治疗关系中的终极现实。
那么走出治疗室,终极现实在某种角度可以被理解为我们还无法忍受,但存在于我们体内的,极度的精神痛苦或创伤。一般我们所做的是把这些极度的精神痛苦埋藏在心底。或者我们在感觉到无法承受的痛苦时,我们会选择逃避。逃避和埋藏痛苦是我们人类的天性。 因为, 如果我们被赤裸裸地,一次性地,完全地暴露在庞大的精神痛苦中时,我们是没有办法继续存活下去的。所以,躲避在精神痛苦中的完全暴露对我们的存在起着一定的保护作用。
但另一方面是, 当我们选择对痛苦绝对的躲避和埋藏时,这些痛苦虽然似乎一时离开了我们的意识(可感觉,思考的东西),其实事实是它们并没有离开(因为它们是我们的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它们无时不刻地潜伏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日复一日地加压。难免的是,它们总有一天会跑出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痛苦和创伤(多少而已)。我们每个人也会去埋藏,躲避痛苦。但是,过度地躲避与埋藏终究会给我们造成更多的痛。
从精神分析角度来看, 我们在痛苦面前似乎是一个矛盾体:无限制的躲避痛苦和创伤性地暴露太多痛苦都是死路一条。 无法被我们思考和感觉的极度痛苦在这里可以被理解为我们的终极现实(O)。我们在治疗来访者时,很大的一个任务就是:在不过度创伤来访者的情况下,帮助他们看到自己精神痛苦的一部分(一次一点点)。最终我们希望能够帮助来访者提升面对与消化精神痛苦的能力。
这个面对与消化痛苦的能力可以被理解为与精神痛苦共存的能力。共存意味着不再(或更少地)埋藏,压抑,或逃避。 不再埋藏,压抑和逃避意味着我们可以好好地经历,感受并理解我们自己的精神痛苦。 曾经被硬梆梆地吞咽的痛苦需要我们从新去经历它,并最终容纳和与其共存。咨询师的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用自己与痛苦共存的能力陪伴着来访者走过他的一些精神痛苦,并把自己与痛苦共存的能力给予来访者。最终,我们希望来访者能获得,并让这个与痛苦共存的能力在他自己心中生根发芽。
这让我想起了佛学中的静观疗法。很多人把静观翻译为正念。我认为“正”这个字在中文里包含了太多强迫性,迫害性。 比如“改正”,“修正”这类词汇。 “正” 暗示着我们有“歪”的“念”。但是,事实是我们所有的“念” 都不是歪的。我们的焦虑,恐惧,抑郁,注意力分散,性幻想都是作为我们自己一部分的“念”。当我们在禅坐的时候,我们不是在改变我们的这些“念”。 我们是在静观这些“念”。静观的意思是:在禅坐的时候,当所谓“好的”和“坏的”的思维浮现在我们脑海里时,我们不压抑,不逃避。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承认它在我们脑海里浮现了。
注:禅坐不一定要坐着。如果你有背痛。你可以躺着禅坐。但是躺着时,有时容易睡着。
当我们静观“念”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会躲避思考或压抑给我们带来难受感的想法。举几个例子:
1)当我在打坐的时候,有一些小时候的创伤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它们在此时此刻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精神痛苦。我的第一个反映是躲避它:想想其他快乐的事。但是静观的奥义就在于:当我意识到这个小时候的创伤和它给我带来的痛的时候,我不去想别的,我也不压抑它。我只是在心中告诉我自己“小时候的痛苦浮现了,我知道我现在感觉很痛苦”。
2)再比如,我最近和同事关系不好。这是我最近一直摆脱不掉的烦心事。当我们静观“与同事关系不好”的时候,我们不逃避,压抑这个“与同事关系不好”的念头和它带来的痛苦不适感。 我们只需要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最近和同事关系不好,这件事让我很烦恼"。
3)早上起来或睡觉前感觉心里空空。 一般我会选择看电影或视频。这个时段其实是练习静观的一个好时机。我们躺在床上。当“空虚”和其难受感出现在我们脑海里时,我们默默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感觉很空虚,我很害怕空虚感”。
静观和精神分析有着相似的目的:提升与痛苦共存的能力:“我知道痛苦在这”。静观的能力的提升是需要漫长的练习的。你不需要很刻苦地练习,你只需要让静观这个方式存活在你的心里:不去否认或接受它。 我相信当下次感觉难受的时候,你会自然地尝试静观痛苦。
注:静观可以用作缓解痛苦的技巧。但静观其实不是一个你可缓解痛苦的“药”。它其实是一个看待人生的角度。当我们的静观力提升到一点的程度时,我们在生活中可以无时不刻地静观自己和他人。
我最后想说的是:静观和比昂的思想的最大的共同点其实是:没有目的性。没有目的性意味着我们和不知共存的能力。和不知共存意味着我们承认我们还有很多我们在意识上不知道的,埋藏我们心底的痛苦。我们在与不知共存时,用我们的直觉(intuition)来探索我们的精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