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刻刻(迈克尔.坎贝宁)
我想要一场注定没有未来的爱。我想要黑夜里的街道,任风吹雨打,没有人会奇怪我身在何处。
他不是那种贬低别人的自我中心者。他是相反的那种自我中心者,推动他的不是贪婪,他追求的是恢宏的气势。如果他坚持另一个版本的你,比你料想中的自己要更有趣、更特别、更古怪、更深刻——能够在世界上做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多的好事或坏事——你根本就无法不相信,至少在他面前以及离开他不久的时间里是如此,只有他才能够看到你的本质,评估你的真正品质(并不是所有的话都必然是让你得意的——某种不得体的、幼稚的直率是他作风的一个部分),比任何人都更为充分地赏识你。只有在认识他一段时间以后,你才开始明白,对他来说,你基本上是个虚构的人物,他赋予了你几乎无限的制造悲剧和喜剧的能力,并不是因为那是你的本性,而是因为他,理查德,需要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极端的、支配一切的人物的世界里。有些人宁愿和他断绝了来往,而不愿意继续做他总是在脑子里创作的、关于他自己的生活和情感故事的史诗中的人物:但是也有人(克拉丽莎是其中之一)喜欢他给他们生活中带来的夸张感觉,甚至开始对这种感觉产生了依赖,就像他们依赖咖啡使他们早晨清醒过来,依赖一两杯酒使他们晚上能够入睡一样。
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失败。在这些房间里,作为你自己,修剪花梗,并不是失败。这不是失败,但需要你做出更大的努力、全部的努力才行;才能怀着感激之心待在这里;才能快乐。在街上人们不再看你,即使看你,也不带任何与性有关的想法。奥利弗·圣艾弗斯没有请你吃午饭。在厨房狭窄的窗子外面,城市喧嚣着前进。当站在华盛顿广场的凯旋门下的那个女人高唱咿咿咿咿咿,你剪下一枝玫瑰花梗的一端、把它放进一个装满热水的花瓶里的时候,恋人们在争吵,收银员把货款计入现金进出记录机;青年男女在选购新衣服。你力图将这个时刻留住,就留在这里,留在有着鲜花的厨房里。你力图占有这个时刻、热爱它,因为它是你的,还因为就在这些房间的外面,等待着你的是那铺着棕色地砖的门厅,和那儿常年开着的发出微弱黄光的壁灯。因为即使那拖车式活动房屋的门打开了,里面的那个女人,不管是美丽而斯特里普也好,是瓦妮莎雷德格雷夫也好,甚至是苏珊萨兰登也好,都只不过是拖车式活动房屋里的一个女人,如此而已,你根本不可能去做你心里想做的事情。你不可能就在那街上欢迎她;拥抱她;和她一起哭泣。能够这样在一个既有不朽的名声、又是一个刚从拖车式活动房屋里出来的、又累又惊的女人的怀抱中哭泣,将会多么的美好。当车流从第六大道隆隆驶来,剪刀的银色刀片剪断多汁的深绿色花梗时,对你最为重要的是你活着,就在这个厨房里,正如美丽而斯特里普和瓦妮莎雷德格雷夫也在什么地方活着一样。
萨莉很想对克拉丽莎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很重要的话,可是又想不出来恰当的词句来。说“我爱你”是很容易的。“我爱你”几乎已经变得平淡无奇了,不仅在周年纪念日和生日时说,而且在床上、厨房洗涤槽旁或甚至在出租车里、在相信女人应该跟在丈夫身后三步行走的异国司机听得见的地方都脱口而出。萨莉和克拉丽莎在相互表达爱意上并不吝啬,这当然是好的,但是现在萨莉感到,她想回家再说些什么,说些不仅超越了甜蜜的给人以慰藉的话语,而且超越了激情本身的话语。她想说的和所有已经死去的人有关;和她自己对巨大的好运气以及正在逼近的会使人一蹶不振的损失的感觉有关。如果克拉丽莎出了什么事,她,萨莉,会继续生活下去,但是她不会真正挺得过来。她不会过得好。她想说的不仅有关欢乐,而且有关欢乐的另一面,即始终存在的、刺透内心的恐惧。她们之间的爱,以其令人宽慰的家庭小天地、舒适自在的宁静和恒久不变的存在,直接就把萨莉束缚在了这台致命的机器上。这样,就存在着无法想象的损失。这样,就有了一条绳子,她从此刻起可以跟随着它,朝着上东区的地铁站走去,走过明天、后天、大后天,一直到她自己生命的终结,一直到克拉丽莎生命的终结。
……我们尽管才华横溢、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怀抱着最奢侈的希望、奋力创作,但我们的书并不能够改变世界。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做不论什么事情,然后便睡觉——就这么简单平常。我们之中少数人跳楼、投河、服药自杀;稍多的人死于意外事故;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人被某种疾病缓慢吞噬,或者如果我们极端幸运地话,则被岁月本身吞噬。唯一的安慰是: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尽管面对极大的困难、完全出乎预料、我们的生命似乎会有那么一个时刻突然绽放开来,给与我们所期望的一切,虽说除了孩子(也许连他们都包括在内),谁都知道这些时刻的后面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其他的时刻,黑暗得多也困难得多的时刻。但是我们仍然珍爱这座城市,珍爱清晨;我们更加希望的是得到更多期望的一切。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么热爱它。
Dear Leonard,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Leonard, 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 always the years, always the love, always the ho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