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等
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了一整夜。大雪时节,整个村落银装素裹,低矮的屋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枝被洁白松软的雪压弯了腰。远处天际刚泛起一层鱼肚白,老人便摸索着打开灯,从枕头下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泛黄的旧日历,轻轻地抚摸着那个用红笔圈起来的数字,浑浊的眼里有了一丝神采奕奕。
他拿出年轻时最爱穿的那件军大衣包裹住已经骨瘦如柴的身躯,显得空荡荡的,再也支撑不起衣服的轮廓。老人洗漱完毕后再将自己如枯草般的银丝梳理整齐,恍惚中一如年轻模样。每一年大雪,他都如此,这一天他要去车站迎接一个重要的人。
漫天雪地里,老人艰难地挪动步子踽踽独行,一步一蹒跚,身后的中年人小麦紧随其后,跟着他的步伐悬着的心起起伏伏。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洁白的天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沉的脚印。
寒风走过远方的山谷带着细碎的雪花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两人埋着头、冒着雪、弓着背、顶着风。时间冷眼旁观静默在冰天雪地里。
来到站台前,开往县城的车还没来,小麦找到一个位置让老人坐下。老人刚落座便一脸茫然地看向眼前人。他眼神呆滞、行为迟缓,眉头搅在一起,转而又礼貌地笑了笑,客气地说道:“谢谢你,年轻人。”
小麦摇了摇头,苦笑着,一脸无奈,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他早有了心里准备。
车来了,一阵热流从车子底部向他们脸上喷来,车门缓缓打开,梯步有些高,小麦扶着老人上车,还不忘叮嘱道:“爸,小心,注意脚下!”
老人像是没听见一样随着他找到位置坐下,小麦挨着他坐下。老人又奇怪地打量起他来,淡然一笑,“你,也是去县城的?”
小麦望着眼前慈爱的父亲点点头,突然鼻子一酸,眼睛红了,温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快要溢出来。
“你父母呢?还好吧?”老人一脸笑意。
“嗯”小麦侧过脸不敢直视。
就这样小麦一路跟随着老人来到火车站出站口。两人如同雕塑般站在雪地里等候,老人的眼睛在纷纷扰扰的人海中寻找那个曾经离他而去的身影,那个写信告诉他大雪归矣的孩子。小麦则守在他身边静默不语,陪着他凝望一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人。
20年过去了,老人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大儿子小峰写信告诉自己年前大雪回家。那一天他也是如今天般早早起床去集市买年货,将一块猪后腿洗刷干净剁成小块放在炉子上炖。老伴在家里做饭,他把买的东西拿回家又赶紧去客车下客的路口等待。他坐在那块石头上看着一辆辆车下客后飞奔而过,满怀希望凝望前方道路尽头驶来的车,又失望地看着一辆辆车子向后呼啸离开。一颗心被希望、失望反复碾压,最后落寞地坐在那里直到天黑。
回到家时,见满桌子冰凉的饭菜,妻子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几个村民守在他家,见他回来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从他们闪躲的眼神里,他觉得家里出了事。几经犹豫村民们终于艰难地说出那件不幸的事。
因大雪导致的极端天气,路面被冰雪覆盖,火车脱轨,小峰当场死亡。他始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小峰死去多年,他不敢去坟头看一眼。现在年纪大了,他更加固执地以为小峰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必须去接他,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麦从不提及哥哥这件事,只是在那一天很默契的早起,陪着父亲去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