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爱情蜀道难(42)
（四十二）金盆洗手
文|菀柳青青
说到目前的这份工作，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曾经在意佳和正雅面前都感叹过，我一辈子的罪恶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了。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打算辞职，金盆洗手，但是考虑到年前工作难找，只得劝说自己继续作恶一段时间，等年后骑驴找马。现在已经找到马了，那将就着的驴当然逃不了被舍弃的命运。我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我所在的这家公司主要是通过一个澳大利亚的平台做零售，主要市场是新西兰，我的职位是英文客服，主要任务是跟进订单，回复邮件。因为在深圳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我的面试非常顺利。
而上班一天之后，我发现这跟我之前的类似工作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之前那家公司拥有自己的独立网站，拥有相当高效的系统，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工作效率。而这家公司的则依附于交易平台，采用最原始的方法，用Excel表格记录管理客户，每一个步骤都必须亲自跟进，还要和采购，仓库，物流各部门随时沟通。然后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时间用于回复邮件，回复邮件则是用gmail邮箱，这样一来，我一天回复的邮件数量差不多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好在我们的邮件本身就不多，因为订单数量和原来的那家公司相比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级别上。
刀耕火种也就罢了，这不是本质差别。我之前的那份英语客服的工作，以真诚为出发点，真心的为客户排忧解难，如同那位菲律宾客服经理所说，treat them as friends，而这里却完全相反，把客户当傻逼。所以说，这份工作虽然强度不大，但却让我备受煎熬。在工作期间，我撒谎无数，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这个贸易平台声称只针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不接受其他国家的供应商或者买家，而且要求必须有库存才能网上销售。为此，公司购买了澳大利亚的IP地址，冒充是澳大利亚人，将市场面对新西兰，谎称有库存。真实的情况是产品都是来自于国内，而且为了避免库存压力，都是等客户下了订单之后再采购。产品大多数来源于淘宝，这边收到货物都是3天以后，然后再寄出去，客户收到货物一般都要一个星期左右。这就会让客户产生疑问，澳大利亚到新西兰，有库存的情况下，怎么会需要这么长时间呢？
当你撒了一个谎的时候，你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第一步是欺骗，之后必然步步都是欺骗。我从部门主管及其他经验丰富的同事那里学习了一些基本的忽悠技巧。然而基本技巧是绝对不够的，有时候会出现各种各样超越我想象的难题，面对这些难题，我束手无策，只得寻求援助。但是我发现那些在我眼中几乎无解的难题，在某些同事面前就是小菜一碟。
每天早上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起讨论新出现的问题，那几位老江湖坐在上席，面带微笑，极其从容地面对我及其他一些Newbie提出的新问题，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任何的问题都不复存在了。这不由得我对这些同事们既惊叹，又佩服。我发现我的智力和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上，他们殚精竭虑地将一个建立在欺骗基础上的职业做得如此尽善尽美，登峰造极，我甘拜下风。
我每天早上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有没有中差评。Tracy每天看各个账号的中差评情况，发现一个就马上厉声质问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完全就是明知顾问，货期拖延，以次充好，用小脚指头都能想到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有些给了中差评的客户，在我们提出赔偿之后改了评价，而有些坚持实事求是，不接受贿赂式的赔偿。其实，我真心觉得这样才是负责任的客户，可惜，公司对我们的要求是永远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永远只能站在公司的立场考虑问题。
在回复邮件方面，虽然时隔几年，我依然还是受到原来那家公司风格的影响，但是我很快就遭到了批评。客服主管Tracy亲自找我谈话，说我回复邮件的语气不太合适，有些柔和，显得低声下气。对此我表示有些不解，我们之前回复邮件的时候，很多时候除了称呼，第一个词语就是apologies，因为确实是因为公司的原因给客户带来了不便，然后我们在确定了实情之后，很快速地将问题解决。而这边的情况是，我们确实给客户带来麻烦，在解决问题总是推三阻四，对此，我觉得说一句抱歉的话也是理所当然。但是，Tracy告诉我，太客气了会显得有些心虚，我们要强硬一些，要时时刻刻显得理直气壮。我暗自感叹，这个职位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不仅要有高智商，还要有流氓的心理素质。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了，在武汉和我们做着同样勾当的公司还有好多。这家号称是只针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网站上居然有中文广告，而且有一段时间左侧的广告栏上居然出现了毛爷爷跳江南style的动图，虽然不解其意，但这肯定是在迎合中国网友的品味。我观察了下，大部分的中文广告都来源于武汉的单位，比如某婚宴酒店的广告，那家酒店貌似离公司很近，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见得到。如果有人说，这是给澳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看的，谁信？所以，我能肯定武汉这边的同行为数不少。而且我相信网站平台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他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虽然说，他们表面上很严肃，一旦我们这边出现了一点可疑情况，总是能很快收到那边客服的警告邮件，然后整个公司立即进入一级戒备状态，但是事情总是很快就平息下来了。
既然有这么多人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我的罪恶感也稍微以减轻了一点。然后我就渐渐的脸皮变厚，渐渐的习以为常，变成了一个让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人。
公司每个月都会为当月生日的员工庆祝生日，大家聚到会议室分食一个蛋糕。我离开公司的前一天，和同事们一起吃了生日蛋糕。一位新同事作为寿星之一被突然推到众人面前，一脸茫然，尴尬地接受大家并不诚挚的祝福。3月天气犹寒，面对生冷的蛋糕，大家没有多少胃口，闹腾十几分钟，剩下一片狼藉。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听到这位新同事嘴里轻声嘀咕，“我的生日在下个月。”一旁的我在内心里回应她：这算什么？我出生在12月，5月份就过了生日。
离开公司的当天，那个自称行政经理的女孩，其实也就是行政兼人事兼财务三个部门的光杆司令，冷漠地将计算好的工资条递到我面前。
一年前我来面试时看到的她自信从容，而此时，那张布满尖酸，世故，戾气的脸，让我觉得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菜市场的中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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