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荔枝的葬礼

2018-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朝风丶

又是一年中秋夜,一个人在宿舍看书的时候,突然想起一颗荔枝的事来了。

那是七岁,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中秋放了假,我和父母一起回到农村老家过节。

傍晚,整个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成霞红色,村子里不时响着布谷鸟叫和狗的吠声。奶奶已经在各个房间插好了香,厨房的灶台上摆着各样水果和点心,一种奇异的香味就氤氲开来,飘飘荡荡地浸满了院子。爷爷坐在西房的炕上抽旱烟,烟的味道和这香味掺杂在一起,就不再呛人,反而产生一种奇异的幻觉,勾起一种特别的情绪在空气里肆意地跳动。

我和堂哥推开大门进了院子里,他去找奶奶了,我就独自去找猫玩儿。

夜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猫从我的怀里跳出来跑到院子里,我跟着出去,厨房传来很响的烧饭的声音。

抬头望望,很柔美的月光。

突然,哥哥从爷爷的西房出来,向我呼喊着:“快进来,有好东西哦。”于是我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进了房间。

“猜猜这是什么?”哥哥突然从背后拿出来一颗暗红色的小东西。我第一眼就瞧见它好像浑身带着小刺,便不敢碰。只问他“这是什么呀?”

“这是荔枝。”

“荔枝是什么?”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这颗荔枝,只感觉它像是带刺的玩具,并不是能吃的东西。

“这怎么吃啊……”我有点犹疑地看着哥哥。

“直接剥皮吃啊,我来。”见他又拿回荔枝,左手捏着,右手的拇指霍地开出一个小口,立即露出了一片嫩白的果肉,然后移交给我。

“好了,你沿着这个口子剥开就好了。”

“嗯!”

我接过这颗荔枝,看到这一点嫩白的果肉,我就立刻想到了曾在八宝粥里喝到过的桂圆,柔嫩多汁的味觉记忆让我对手里捏着的这个小东西充满期待,心里真是激动得很。我轻轻地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用右手又撕下一小片带刺的皮……

“啪!”

我竟没有捏好它,意外地失手了,就这样,已经撕开了一半皮的荔枝掉在了地上,顷刻就沾满了灰,我的眼睛也紧跟着潮润起来了。

爷爷见状,放下嘴里的烟锅,过来帮我抹眼泪。

“没事没事,奶奶还做了饭呢,还有月饼和糖,你都喜欢的。”哥哥赶忙说到。

“那……”我哽咽了一声,“还有荔枝吗?”

“没有了,刚才只有两颗,我吃了一颗,就只剩这一颗了。”

哥哥说完,我只感到喉咙一阵痒动,跟着,眼睛酸涩起来。

“饭熟了,都过来吃饭啦!”奶奶大声喊着。

“走,我们快吃饭去吧。”

“我不想吃饭”我又哽咽一声,“我只要荔枝。”

“好,好,明年中秋,再给你买荔枝好不好,哥哥答应你,让你吃个够。”

我擦了把眼泪,看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拉勾。”

我却豁然笑起来,“都多少年了,还玩拉勾的把戏,真没意思。”

“那就听你的,不拉勾了,我们快吃饭去吧。”

哥哥和爷爷先后出了门,我跟在后面,前脚刚踏在门槛上,突然想起那颗掉在地上的荔枝。便又回过头将它捡起来,独自跑出大门外,把它埋在了一棵小树旁边,起身看了看又觉得好像过于普通了,便又摘来几片大的叶子遮住了它,才满意地离开了。

那一夜应该是热闹极了,我已记不清月饼和糖的味道,也记不清奶奶做出的饭的味道。但记得,那天大家饭后一起抬头看月亮时,我却只感到空气凉飕飕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清冷惨淡了许多,我一边忍不住发颤,一边又隐隐地为我的那颗荔枝难过起来。

节后的日子,我几乎每日总在重复着同样的幻想和期待。那颗荔枝会不会生根发芽长成荔枝树呢?荔枝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有一次,我和父亲走在路上,看见卖荔枝的小贩,就用力地摇父亲的胳膊说:“爸,我们买些荔枝吃吧。”

只见父亲走过去稍稍问了几句,就回来说:“走,走,太贵了,荔枝没什么好吃的。再说了,家里还有好多苹果,也不见你吃完,等你吃完再说吧!”

我感到一阵委屈,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可又突然想起了哥哥的承诺,就不再理会父亲,一个人气呼呼地跑回家里去了。

盼着,盼着……

终于啊,又是一年中秋。

那天,我急切地催促着父母赶快带我回去,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吃到荔枝,恨不能自己先坐车回到爷爷家去。

今年与去年,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异,同样的忙碌再次上演着,不过院子里却独少了那种奇异的幻觉。而我的情绪仍旧是始终激动着的,等待着哥哥的来临,幻想着那嫩白的荔枝肉嚼在口中的美妙滋味……

傍晚,哥哥终于回来了,我冲过去,没注意,有石头绊了我的脚,差点跌倒,但我忍住痛,只问到:“哥,荔枝呢,我要吃荔枝!”

“啊?”他只有一脸困惑。

“荔枝啊!你不是答应我的吗?”

“这啥时候的事啊,我早都记不起来了,看,我买了你爱吃的水果软糖。”说完他拿出一袋糖来。

我的心里像是突然沉了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生生地发疼,便将那袋糖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只见那些软糖散落一地,而我一切的情绪和期待,也像这散落的糖果,彻底破碎了。

我嚎起来,拼尽了力气,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震动着那夜凄冷的月色。

这样的嚎哭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累倒,睡了过去。

那天半夜,我醒来了,由于没有吃饭,只觉得胃在隐隐地抽痛,喉咙涩涩地发痒,有几束月光戳破了窗纸的阻拦,袭进来,刺痛着我冰冷的手臂,一切都死着,只有身旁父亲快活的鼾声在空气里吼叫。

我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它们排成队,赴死似地,一颗,一颗,全都摔在枕头上,起初还有温热,但我却立刻感到如枕着冰块儿了。

终于,我未能在那个中秋之夜吃到荔枝。

后来,我再也不去想荔枝了,对于中秋节也不再满怀期待,荔枝于我而言,完全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记得第一次吃荔枝时,是在上初一的时候,一位叔叔带来的礼物,恰好有荔枝。我剥了几个尝尝,觉得味道不错。爸爸说:“荔枝吃多了要上火的,你少吃点。”我不听,赌气似地吞掉了所有的荔枝,却并未感到一种受补偿似的满足。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总惦记着七岁那年中秋夜的事情,我像是很认真地完成了一颗荔枝的葬礼……一想到这儿,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总算完成了这迟来的追悼。


                                二零一八年九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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