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理发店

2019-02-27  本文已影响0人  一来二踢三脚猫

我相信,在剃头师傅与庄稼汉间有一些微妙的联系。当推头刀在头皮上披荆斩棘的时候,被修理的那颗脑袋里总是有念头滴溜溜地转着,有时候,很轻易就联想到扛着巨大的耙打着稻的农人,结实的手臂在阳光下黝黑发亮。

沧海桑田,细化到日常生活中就是庄稼的长收;用个人的改变来阐释,便可以是头发的修理。说起来有点玄乎:所有的巨变都有一丝一毫的积累,体现在那些寻常的小事上。

十八年前的某一天,我应该沉浸在学会跑跑跳跳的喜悦里,而那种成长的喜悦,截止在被妈妈带去了理发店的那一刻。当发出奇怪金属声响的推头刀出现在头顶的时候,我吓坏了,从座位上跳下来,迈着刚刚及格的双腿一直跑出了大门,门外鸟语花香。正当自由的气息弥漫开来的那个瞬间,我被妈妈无情地抱了回去。

在日后,妈妈无数次和我讲述起当时自己被四个人按着,像杀猪一般接受剃头的场景,那种画面,我在电视中偶有见到,每当想起,羞愤都会腾地在我心中升起一团火焰。每当坐在理发店敞亮的镜子前,我都会哭闹不止,仿佛自己的主权正在被别人无情地侵占践踏,筋疲力尽后端坐在座位上,手足无措,又感觉自己异常无助。

这种对理发的抗拒,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理发是不可避免的,也必然会带来许多便利,不理发这件事本身就是得不偿失的。对于喜恶,人天生就有很强的适应性,摇曳在枝头的叶片,无比相似,却又没有真正相同的外表。由绿转枯,生老病死,人类的高枝得以不断伸向天空,群鸟得以聚居。

于是我明白了顺从的道理。后来每次剪头发的时候,我都会闭上眼睛,镜子从我眼前消失,我不用面对在我头上肆意收割的机器,所要做的只是进入自己的想象中的世界,等待结束的时刻。至于头发剪得怎么样,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每次剪完之后,理发店的老板都会说:“怎么样,给你剪了个很帅的头吧?”其实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大,在我尚年幼的时候,我还还可以穿着印满卡通人物的秋衣秋裤,就屁颠屁颠地去参加跑步比赛。至于形象的问题,还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按时理发也已成为习惯,时间往后挪动的过程中,老房子拆迁,建起了高楼,那家理发店店铺规模也开始缩水,可能是因为随性,甚至招牌都只是截断了一半,并没有更换新的,但我对理发店的感觉却在不知不觉变化,在小小的县城里,每个月头发长了以后,我都会去熟悉的理发店,春夏秋冬,一年一年,原来只要五块钱就可以剪一次头发,到后来,贴在镜子上的价格逐渐攀升,电扇也换成了空调,每月的剃头就像撕挂历纸,时间在这以最显眼的维度增长。

而我也始终留着平头,每个月的理发,就与吃饭喝水一样普通而正常。慢慢的,我能够体会到理发时的快感,闭上眼睛,那种司空见惯的机器声,掠过头皮的刮擦感,老板熟悉的声线,仿佛打开了大脑中的某个开关。那些被自己讨厌的东西正在向好的地方转化,就像斯德哥尔摩效应,人质有时也会爱上绑匪,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爱上剃头。

过程与结果,二者都能产生出如悖论般的影响。就像理发,每一剪刀下去,都必然给结果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这一步步珠联璧合的过程,重复了上百遍,也可以成为悦耳的音符。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这家理发店,那种感情如温馨的茶香,又如老房子朴实厚重的色泽,也像父亲母亲牵着我双手在人行道“荡秋千”的回忆。那一瞬间并没有明确的交界,只是在回想时,我会突然惊觉那份恋旧的心理。也许对很多人来说,过去不论好坏,都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与一些事物和人相处过,然而在日后,却没有再重新经历的机会了。

后来,我换了新的发型,也不得不在不同的理发店间辗转与抉择,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有一种旁人不会理解的心情,一种漂泊不安的感觉。我不会再闭上眼睛,一边幻想着自己的世界,一边听老板与老板娘拌嘴,与排队的人侃政治军事。永远没有当初那么温暖的座椅和柔和的灯光,也没有我所熟悉的布景与气味。

人所珍视的东西,真的很简单,熟悉的与想熟悉的,失去的与得不到的。像朱砂痣与蚊子血,那抹红白之间,横亘的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家理发店,它可以是任何谜语,但都只有解到一半的答案。我心中的理发店矗立在我近二十年的岁月里,悠悠然,如日暮之星河,又有顽石之重量,在它停止生长的不久后,我还会依然将其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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