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和接受是一回事 读《杜尚传》
萨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深入思考了一个小时,决定拒绝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杜尚得知了这件事后说“有时候,拒绝一件事与接受一件事,其实是一回事。”我猜萨特听到杜尚这句评价,心中一定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
杜尚并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相反杜尚为人非常的圆融、低调,待人温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他又是冷峻的、沉默的,始终与处在潮流中的艺术风格及艺术家团体若即若离,他太聪明了,从来不让外物成为自由的负累。他好像一早就明白了自己要什么,然后悄悄地,背着人,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以一种缺席的方式在二十世纪初的艺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位置,敲开了当代艺术的大门。
1912年,杜尚将《下楼梯的裸女》送去沙龙举办的立体主义展,这幅画中杜尚用了立体主义的观察方法将人物拆解、概括、组装,为了表现出下楼梯的过程,加入了叠影、轨迹的描绘,表现动态。最终画展举办方和评委会还是拒绝了杜尚的画,他们希望杜尚将画再修改一下,能够去掉画中关于运动的表现,因为描绘运动是当时另一个流派未来主义的主要主张,他们不希望未来主义的画家指责他们有任何借鉴甚至是抄袭的成分。
在被这个标榜“背叛传统、解放艺术”的画展拒绝之后,杜尚悄悄地拿走了他的《下楼梯的裸女》,对他来说任何流派、风格、技法无非都是艺术家的一种手段,穷尽各种手段也无非是为了探寻什么是艺术,既然自己在画中探索时间这个维度被视为借鉴另一流派,既然这个标榜着解放一切艺术的团体打着背叛和自由的大旗是想树立新的权威,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他们为伍了,自此之后杜尚决定一个人,不再加入任何团体,也不再参展。
这算是杜尚与传统艺术决裂的开始吧,此后的日子,他果真不再以艺术家的身份拿起画笔,他用放弃绘画的方式,开始了对艺术的探索。为躲避战争,他去到美国,找了份法语家教的差事,却意外地艳遇连连,他在法国时期的作品在美国大受欢迎,他却拒绝了别人报酬丰厚的要约,他不参与任何团体、流派,但也不拒绝达达主义的邀请,为其出版的杂志制作封面…他总是微笑着冷静旁观,不反抗什么,也不解释自己的艺术主张。 他的收入足够维持生活和艺术创作就够了,就像他说的他要的多“一杯咖啡,一盘棋,过好24小时”。
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象征派、至上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杜尚置身于各种艺术流派涌现的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却能够不被潮流所困,无论是名誉、金钱还是女人,浅尝辄止又随时能抽身其中,对于主流始终保持着一份理性和怀疑。有的艺术家是在反叛权威与怀疑科技中寻找自身的意义,杜尚不是,他仿佛自带光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弄出些什么,然后选择悄悄的,最不被人打扰的方式慢慢做。
1917年,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要举办一次展览,临开展前,杜尚走进了一家生产卫浴用品的商店,挑了一个男用小便器,并签上R.mutt(此卫浴品牌为J.L.mott)的化名,将作品命名为《泉》,然后让女友送去参展。当然这件展品依然被当时的评委会拒绝了,虽然杜尚交了5美元的参展费。然而,在2004年的“特纳奖”评选中,杜尚的《泉》击败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和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成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作品。杜尚后来对于《泉》有这样一段文字:“《泉》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听来也荒唐,卫生间的一个卫生洁具有什么不道德的。那只是人们每天可以从卫生设备店的橱窗里看到的一个固定的用具而已。R.mutt是否亲手做成了这件东西并不重要,他选择了它。他把它从日常的实用功能中取出来,给了它新的名称和新的角度,给这个东西灌输了新的思想。在这个情形里把它当做卫生洁具,却是荒唐的,要知道,美国仅有的艺术作品正是它的洁具和桥梁。”
他的作品引领了接下来的所谓“制成品”艺术,很多人说杜尚选用最普通的工业品用反艺术的方式,创造了新的艺术潮流。倚着杜尚的性格,他大概不会“反”什么,他应该是用自己的方式思考着究竟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家,艺术品可以完全脱离美学性,可以是对万事万物表现出的“无分别心”。
1946年杜尚宣布自己放弃艺术,此后的20年中,他沉浸在国际象棋之中,直到死后,人们在他曼哈顿一套五楼公寓厕所的秘密空间发现了他花了20多年时间制作最后的作品《给予》,1969年费城美术馆收藏并展出了杜尚留下来的这件装置。艺术史学家评价《给予》为“世界首个装置艺术的实例”。令人奇怪的是杜尚几乎是用了所有他年轻时期曾经背叛过的艺术表现形式(古典的、写实的、自然主义的)完成了这件作品,对于这件作品本身他只留下了如何组装的说明书,再无其他之言片语的关于作品本身的描述或解释。
在“现成品”艺术风靡世界后,他却用最传统的方式,又一次的颠覆了自己,并给世界留下一个大大的谜题:这是他回归传统呢?还是对“现成品”艺术的又一次反叛?迷人的东西之所以迷人,就在于它自有迷人之处,这迷人无法用语言表达,绘画也是、雕塑也是、音乐也是、美女也是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活成了一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