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金玉满堂
“月儿，快来帮奶奶晒被子来，今儿是腊月三十儿了，快过年了，趁天气好我们赶紧晒晒被子啊。” 奶奶冲着之月喊道，手里抱着一条八斤的棉被，站在西院，笑盈盈地等着之月来帮忙，奶奶乌亮的头发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波。
“嗳，好嘞，奶奶。” 只有十二岁的之月从堂屋里跑出来，迎面撞上亮烈刺眼的阳光，仿佛可以撞击出金属质感铿锵的声音。此时天上的太阳仿佛是佛塔上的舍利子，射出千金万彩来，连凛冽刺骨的寒风也变得炙热滚烫。
此时身在南地的之月，二十二岁。“我们北方是从腊月开始就作兴进行大扫除，晾晒衣服被子的。” 之月望着客厅里案几上放着的一盆蜡梅。蜜蜡一样的花骨朵儿静静谧谧地安眠，依偎着虬结干瘪的枝桠。在斜出的一枝儿上，错落有致地散布着几颗金玉珠子一样的骨朵儿，好像一枝古朴雅致的发簪，斜簪在岁月的鬓角，幽幽散发地袅袅婷婷的蜜香。案几上安泰祥和地摆放着一方虎皮金文暗花红纸笺，想要像爷爷一样，写一个“金玉满堂”的斗方。但是除夕之夜的赭红纸笺也如此地的天气一样冰冰凉凉的。
王姑娘
坐在沙发上的之月，望望窗外的天，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阴天。” “总是阴天来着。” 又望着桌上的蜡梅，寞然地说：“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呐？”
“奶奶，月儿帮你啊！” 小小的脸庞上现出喜悦的神情。奶奶报之慈爱的笑。祖孙二人把几床被子都晾晒在西院的麻绳上。抖抻展，拍打，一条一条地从东到西捋顺溜儿，在亮白的阳光下起了微微尘埃。整理好了，奶奶就坐在西院台阶上的一把旧躺椅上晒太阳。这把躺椅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个家里了。夏天的时候总是爷爷午间小憩的专属宝座，经年累月，爷爷身体上的油脂都已经融入到了这把躺椅上了。躺在这把躺椅上，闻得到爷爷的味道，仿佛偎在爷爷的身边。
冬日暖阳，渐渐地，奶奶睡着了，身上也盖着我们家的老物件－军绿色的大棉衣。小之月则在院子里跑上跑下，跑累就在靠在奶奶身边，静静地看被子。有一条被子还是母亲和父亲成亲的时候姥姥亲手给母亲缝制的呐。红锦缎被面，纯棉被里。外面是华丽贵重的人生仪式，里面是体贴温存的生活情意。锦缎被面上用金线银丝绣了鸳鸯戏水的活泼画面。鸳鸯脖颈那里有一撮儿蓝绿色的羽毛，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着蓝莹莹的光，北风吹一下，那蓝绿闪闪的羽毛动了一下。银线勾勒的湖水，在艳阳下泛起粼粼波光。风穿过晒着的被子，风鼓起了被面上绣着的鸳鸯。金棕色的肚子鼓鼓囊囊的，仿佛一拍翅膀，鸳鸯就会跳下被面，来跟小之月打个招呼呐。“呵呵呵呵”， 之月看着好笑，不禁乐出了声。晴光潋滟，如河水溅在被炙烤的白石上，“哧喇”一声的刺激。你可以看到光的纹路，水波纹一样的层次。你也可以感觉到光的温度。之月走下台阶，一双稚嫩的小手抚摸着这一片极艳的红色。阴阴凉凉又炙热滚烫的金丝银线，内心里一阵喜悦和悲凉。之月最喜欢钻进这些排成一条龙的被子，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被子外面是现世的热烈和亢奋，被子里面是前尘旧梦的过往。小之月在这时光甬道里飞奔，发出喜悦的鸽子般的笑声。
站在时光隧道另一头的之月，还可以看到台阶上的红绒布棉鞋，在日头下安静地晒着太阳。街上小孩子们放鞭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你追我赶的尖叫声和咚咚声。之月回过神儿来，原来是莓宝在厨房里咚咚地剁着粉条，鸡蛋和韭菜，还大声地跟之月聊天：“今儿是年三十儿了，除夕之夜啊。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今儿也吃饺子庆祝庆祝哈。” 兀自满意自己的安排，也笑出了鸽子般的笑声。
“索性还有莓宝这个老朋友陪我在南地的异乡一起庆祝新年。” 之月浅笑。之月起身走向阳台，望着外面灰扑扑的天，就像客厅电视里播放着的那些了无生趣的恭喜发财的调子。看了一会，终于出太阳了。之月心中一阵喜悦，兴奋地朝着厨房喊：“莓宝，出太阳了。” 莓宝探头出来，面带疑惑地询问：“什么，你说什么？” 之月高兴地回复道：“出太阳了，好难得。” 莓宝抻着脖子，望望外面说：“咳，肯定就是出来露个脸儿。太阳老公公它啊，逗你玩儿呐哈哈哈哈。南地多阴雨的嘛。” 说完也不等之月回复，就转身回厨房继续“咚咚咚”地斩肉做菜去了。
之月笑笑，回头又看着天上的太阳。远远的，小小的，如一块儿金饼儿一样的大小，发出金澄澄的光来。“终不似北方的阳光炙烈。” 之月心想。周围的云朵是氤氲着昏黄的色调，不似北方的太阳出来的时候，云朵是镶了金边似的，佛法无边的宏深。这微醺昏黄的太阳，像挂在天边的一只小小的古铜小闹钟，提醒着之月，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
“哇，好香啊。之月快来吃饭了。” 莓宝欢呼雀跃地叫着，“快来看看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什么？” 莓宝一脸期待的看着之月，等待她揭开砂锅盖时的惊喜的笑容。之月一脸好奇地说：“做的什么好吃的啊？还这么神秘啊？呵呵呵呵。” 揭开锅盖儿，迎面而来的是麻辣咸香的味道，之月的口水都被刺激出来了，“要流口水了啊，莓宝。” 之月笑说，“哈哈哈哈哈，绝对包君满意啊。” 莓宝打包票地说，冲着之月抛了自信的媚眼儿，甚是俊俏呐。白烟蒸腾中，只听得砂锅里还在“咕嘟嘟”地沸腾着。之月吹一口气，把烟子吹散一些。油亮的红汤里带鱼段码的整整齐齐，月牙儿一样雪白的蒜瓣儿和猩红辣椒段在沸腾的汤里浮浮沉沉。
汪小厨
之月闭上眼，仔仔细细地嗅着这热烈辛香的味道。睁开眼，在袅袅的水蒸气里，看到的就是红亮的油汁中煨着一块块白亮白亮的鱼肉。原来是之月自己偷偷揭开妈妈正在烧在火上的锅盖儿。每年过年的时候，妈妈就开始忙碌着做年菜了，尤其是做之月和弟弟，小柿子，都喜欢吃的煎鱼。之月偷眼瞧着在一旁忙碌的妈妈，还是刚刚35岁时候的样子。齐耳短发，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劳作的日晒的颜色。眉毛浓浓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对生活的热腾腾的劲头和奔头。嘴里还热烈地招呼着之月：“月儿，乖乖，帮妈妈拿下番茄。” 之月把番茄递给妈妈，眼睛却还是盯着她。仿佛很久没见过了似的。妈妈被盯地不好意思了，抬眼嗔怪地说：“怎么啦，没见过妈妈吗？哈哈哈”，朗朗笑声中，顺手把鬓角散落下来的的头发掖到耳后。之月一下子泪水涌了出来。这就是妈妈啊，妈妈最美最热烈活着的时刻。是妈妈去世的八年前，之月还是妈妈的宝贝的时候。
莓宝等待着之月夸她呐，结果却发现之月闭着眼睛，在静静地回忆着什么。莓宝就知道，之月是在想妈妈了。莓宝很多次地望见之月吃饭的时候，吹起涟涟的水雾，雾白了她的眼睛。这是她与妈妈重逢的喜悦。
莓宝轻轻地用胳膊肘怼怼之月：“嗨，可别把哈喇子掉进砂锅里了，这一锅可是我对你的爱啊。” 嘟着小嘴巴，一副“求求你表扬我”的表情。“哈哈哈哈，已经掉进去了，吃了我的口水，你就是我的人儿了哦！哈哈哈哈” 之月调笑莓宝，“呕呕呕“，莓宝一面装作呕吐一面翻着白眼说：“你可别做梦了，我家陈卿如可饶不了你。”
打打闹闹中二人坐下吃饭，一边吃饭一面聊天。到现在莓宝都没有得到想要的表扬和赞美。于是撒娇着问之月：“味道香不香嘛？！月儿。” 之月看到莓宝的这副忸怩做作的娇羞模样，一下子笑着喷出饭来，喷的坐在之月对面的莓宝满头满脸的米粒。之月看到此景，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莓，莓宝，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了哦，哈哈哈哈。你都成了小时候我们吃的大米棒米花了哈哈哈哈。” 一面捂着肚子，一面笑地歪牙咧嘴的。看着之月笑的尖嘴猴腮的样儿，莓宝也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之月清清喉咙，正色道：“丑人多作怪！” 这下轮到莓宝哭笑不得了。简单整理之后，莓宝回来重新入座。之月开口道：“味道特别好，红烧带鱼特别入味，汤汁鲜美，鱼肉焦香。” 莓宝看着之月扒拉饭和菜的样子，一脸得意。之月吃的很多很急，仿佛是要把整个童年和味道都吃进肚子里，这样才能弥补对妈妈的思念。“思念真的是个怪兽，是要把异乡人吞噬掉的。”之月心下嘀咕。
“噌～～～吱～～～嘭～～～吱啦啦”，雾沉沉的夜里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礼花，千金万金散尽，大珠小珠落尽，瞬间响起大人和小孩子们“啪啪”拍手掌地欢呼声。小孩子开心地喊着：“过年喽，过年喽。” 莓宝高兴地对之月说：“新年快乐，之月。” 之月笑回：“新年快乐，莓宝。” 谁知，莓宝双手合一，拱手作揖，狡黠地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哈哈哈哈。” 之月早已拿出了准备好的小红包，发给莓宝，嘴里还说着吉利话：“大吉大利，金玉满堂。”
此时之月和哥哥姐姐们围着爷爷奶奶，嘴里喊着：“大吉大利，金玉满堂。” 爷爷奶奶就会发红包给他们。然后奶奶就会把刚刚包好的饺子拿去下锅煮了，盛在一盏盏琉璃可爱的小碟子里，拿去供奉祖先和神仙。要特别在灶台上的灶王爷，水缸边的龙王爷，院中佛龛里土地公和街门下门神尉迟恭和秦叔宝等给各位神仙的喜气洋洋的年画儿下，摆上一碟新鲜出锅，热腾腾的饺子，一碟酥肉，一碟皮渣，一碟白肉，一白瓷盅酒，双数成对儿的香烛。这香烛是要通宵达旦地不歇气儿地燃着的，预示着来年的好运和光明长长久久。
百度
祭祀完之后，之月和弟弟，小柿子就随着爷爷在东院和西院各房屋子上贴上红底金字的春联和斗方。院墙上贴着的红底大金福字的斗方在摇曳的烛光下，飘飘摇摇像浮起的祥云一朵，又像是南地屋里绽放的腊梅花，在回忆里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抬头望着爷爷写的横批“瑞雪兆丰年”，簇新簇新的。爷爷搓搓手，焐着之月的小手，哈口气。北风紧，天空里簌簌地落下大朵儿大朵儿的雪花。爷爷领着姐弟两人跑着进屋，嘴里还叫着：“月儿，小柿子，快进屋里。” 姐弟俩人则精怪乱叫地喊着：“下雪喽，下雪喽！” 街上有小孩子也欢叫着：“下雪喽，下雪喽。” 又有一阵噼里啪啦鞭炮的炸响。
除夕的夜里，天地白茫茫一片，干净极了。再也不见爷爷奶奶，还有妈妈。
之月又听到窗外小孩子欢叫着：“新年快乐，金玉满堂。” 看看客厅的桌上，腊梅花已开得满堂金玉了。#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