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有人间—13. 因为爱情

文：七喜

【13】

杂剧之所以称杂，就是它的表现形式多样。歌舞，对白，动作表情非常丰富，通过这些形式，将人物特点，心理变化，戏剧冲突展现出来。

戏剧表演核心，始于离者，终于和。将多种艺术形式，比如诗、乐、舞。诗是文学，乐是唱作，舞是指表演。此外还包括美术、服装、化妆等方面。把这些以一个标准综合在一起，即为演绎故事。

《西厢记》读原文很有情境感，因为它融入了剧本的元素，比如上下场安排、对话安排、唱词安排。在读的时候，不同于一般的小说，眼前会徐徐展开一副画面，比如莺莺从佛殿前离开那一段，张生对她背影的描述。通过远景、近景、细节（脚步），就像脑中架了一部摄像机多角度拍摄，有立体感，画面感，也就容易产生代入感。

[夫人上白]前日长老将钱去与老相公做好事，不见来回话。道与红娘，传着我的言语去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就着他办下东西的当了，来回我话者。

[下]

第二折，就是第二场。郑老夫人扶灵行至普救寺暂停下来，一边等郑恒从京师来，一边托普救寺的法本长老给相国做一些法事，超度亡灵。

夫人此时想到这件事，就让红娘去问长老什么时候为相国超度。“的当”，di第一声，的当，妥当的意思。什么时候把法事做好了，来回老夫人一声。

[净扮洁上]老僧法本，在这普救寺内做长老。此寺是则天皇后盖造的，后来崩损，又是崔相国重修的。现今崔老夫人领着家眷扶柩回博陵。因路阻暂寓本寺西厢之下，待路通回博陵迁葬。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夜来老僧赴斋，不知曾有人来望老僧否？

[唤聪问科]

[聪云]夜来有一秀才自西洛而来，特谒我师，不遇而返。

[洁云]山门外觑着，若再来时，报我知道。

净，在元杂剧里是指扮演刚猛人物为主的角色，在这里指的是扮演法本长老。洁，也是指的出家人。

老僧法本，这是他自我介绍，在普救寺做长老，也就是主持。这个寺是武则天皇后盖造的，后来崩损了，多亏了崔相国重新修缮。他这里先把自己与崔家的这段恩事讲清楚，然后接着说。如今相国死了，老夫人带着家眷扶灵回博陵，因为路途不好走，暂时停歇在寺里，安排在西厢。等到路途好走了，他们再继续行路。

一般来讲，丛林有规定，不能留宿女眷。女香客来烧香祈福也是下午5点之前必须离寺，为居士准备的房间只能留男客。所以前面开场楔子老夫人也说了这段话，和法本老长一样，要把为啥住在这里的前因后果讲清楚。

法本长老还要加一段，他说，老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黑白是非清楚明白，人莫敢犯。为什么在这里还要强调老夫人的品格呢？一来是将相国家眷留宿在寺里的补充，不仅有相国修寺的恩情在，老夫人更是端正品行，是非道德贤白的人物。二来人莫敢犯，就是说对于这样有德行的老夫人，流言碎语什么的也不敢乱讲。

最后他说，昨日我出去赴斋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寺里找过我。提到这里，就把法聪喊上来，问了他。法聪说，夜来有一秀才。夜里不是指夜里，应是指傍晚时分。这个读书人从西洛来的，想拜谒您，但没有遇到。长老就说，那你就留神点儿，如果再看到他来，通报我知道。

[末上]昨日见了那小姐，倒有顾盼小生之意。今日去问长老借一间僧房，早晚温习经史；倘遇那小姐出来，必当饱看一会。

张生果然又来了。你看，他说，昨天见到那个小姐，好像对我也很有意思。他不是自作多情，莺莺确实通过动作、眼神传递了这样的信息给他。在恋爱的时候，大家都很敏感，善于捕捉对方的信息。外人看来，有时候看不出来什么。但这两个当事人心里很清楚，有时候一个话头，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落在另一个人眼里都是信号、讯息。

在《红楼梦》第八回里，薛姨妈留宝玉和黛玉吃饭，席间宝玉要喝冷酒。宝钗就劝他不要喝冷酒，喝下去还要用五脏来暖，伤身。宝玉就听了，改喝热的。刚巧黛玉的贴身丫头紫娟让雪雁送了暖手炉来，黛玉这时候就借机讲，“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时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他，比圣旨还遵些!”薛姨妈等一众听了只道是黛玉讲雪雁，唯有宝钗和宝玉听得很明白，这是在说宝玉。

所以特别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刻意做出来的讯号，他不会不明白。但另一个角度来讲，有时候对方无意之举，也会被曲意解读放大，引发莫须有的矛盾。

张生和莺莺属于前者，两个人都是灵犀相通。张生第二天兴头头的又去了普救寺，要问法本长老借一间房住下来，温习功课是假，要跟莺莺再次相遇是真。

[中吕]

[粉蝶儿]不做周方，埋怨杀你个法聪和尚！借与我半间客舍僧房，与我那可憎才居止处门儿相向。虽不能窃玉偷香，且将这盼行云眼睛儿打当。

[醉春风]往常时见傅粉的委实羞，画眉的敢是谎；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着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肠荒，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

末见聪科]

[聪云]师父正望先生来哩，只此少待，小僧通报去。

不做周方，周方就是成全、方便的意思。这里是张生在埋怨法聪，一点不与我通融方便。昨天问你借半间僧房，让我与可爱的莺莺能够时常见到。可憎才，这里讲的是反话，指的是特别可爱的人。就算不能与莺莺相处相爱，窃玉偷香指的是进一步相处。也能与美人能够时常相会。盼行当，是指盼望和莺莺相会。打当，指准备的意思。

往常时见傅粉的委实羞，以往见到擦粉的姑娘，实在害羞，指不敢多看。画眉的敢是谎，画眉说的是张敞画眉的公案。

《汉书 ·张敞传》里写到， 张敞官京兆尹，“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抚。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据说，小时候张敞和妻子同村，一次玩闹时，掷石子把妻子的脸划破了，眉角缺了一块。长大做官后，听说这个小姑娘一直未嫁，就把她娶回家了。娶回家后，夫妻感情实在好，他每天要为妻子画眉。这个事传到朝廷上，汉宣帝就问他这件事。他说，夫妻在闺房之中，还有比画眉更过头的玩乐事情，你只要问我国家大事做好没有，我替太太画不画眉，你管它干什么？

后来提到张敞画眉，用以指夫妻感情和谐。张生在这里提及，讲画眉公案认为是假的，并不是真的认为张敞画眉没有这件事，而是形容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动心过，这样的对一个人一往情深，一见钟情过。

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着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肠荒，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这一段都是在讲他怎么对莺莺朝思暮想，心绪不宁。迤逗、断送、引惹，都是指莺莺的行为举止，她发出来的信号在对他暗示。肠荒、眼乱、心忙，是指他已经沉迷到六神无主了。

莺莺是不是真的对他发出那么多的讯号呢，也未必。一来莺莺是大家闺秀，从小受到了严格的教育和轨范，不会那么轻薄。二来两个人只是在佛殿前匆匆见了一面，莺莺也不敢多正眼看张生，就被红娘喊走了。所以这些话由张生说出来，应该是他幻想了莺莺的许多动作是在挑逗他，给他暗示。但这个也不能怪张生，他已经爱上了莺莺，一心想要再见到她，为了说服自己放弃应试，他要给出足够的理由。因为爱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的往普救寺赶。又与法聪见面了。

法聪经师父交待，如果再见到张生要赶快通报他。所以，张生一来，法聪马上说，师父正等着你呢，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