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故事奇思妙想

脑洞|幽灵的愿望(下)

2017-04-16  本文已影响71人  肖遥哥哥脑洞故事

(四)道歉

听川芳和大伟说,顾军的坟墓就在理塘过后的海子山脚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川梅就出发了,早晨没有见到晨曦,又是一个阴天。现在大部分的海拔都在三千米之上,不过平地很多,坡度较缓,骑起来比较轻松。

下午三点左右,川梅到了理塘,草草的吃了些饭,刚要出发,忽听后面有人喊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却见老韩蹬着车子追了上来。

川梅又惊又喜:“我的天,你病好了?”

老韩脸还是肿的,墨镜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也可能是脸肿得太大,戴不上了。

老韩大喘气着说:“好……好多了……幸亏……幸亏赶上你了。”

“你赶我干嘛?这不就是理塘,你该找你闺女了吧?”

“我先去和你祭奠你丈夫……”

“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行!那边危险!”

川梅听老韩话语坚定的非要陪自己,忽然心中一动:这老头是不是对我有想法?

转念一想,反正距离海子山也不远,就答应老韩了。

距离海子山越来越近,川梅的心也越来越沉重,骑得便慢了起来,眼见天色渐暗,老韩催促道:“加快速度,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了。”

“你怎么知道?”

“噢……我之前来过啊,距离海子山脚,还有半小时,你不是说你丈夫的坟墓便在那边吗?”

川梅骑车追了上来,与老韩并行。

“我刚才在后面想,一会儿跟他说点啥。”

“那你想好没有?”

“具体没想好——我只知道,应该给他道个歉。”

“啥?!道歉?我看你可不像是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人。”

“骑了这么多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我和顾军的这段婚姻,到底是谁对了,谁错了。”

“那你认为谁对谁错?”

“是我错了。”

“你?你做了破坏革命友谊的事?”

“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纠结‘谁对谁错’这个问题,本就是个错误。”

“是吗……你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

“道理简单,可就是不懂。如果早十年明白过来,我家老顾,或许还能活得好好的。”

“是啊……不过你家老顾现在若是听你这么说,肯定含笑九泉了。”

骑到了海子山脚下,老韩却停了下来。

“咋不骑了?”

“到了。”老韩一指前面,“你看见经幡没,沿着经幡走,有个坟墓。”

“噢……”吴川梅也下了车。

“把自行车撂下,你沿着经幡走过去吧,全是草地。”老韩说完,递给川梅一个包,“里面有经幡,也有经纸,是医院的老大夫给我的,把这些缠在坟墓上,能超度亡灵。”

“一起过去?”川梅接过拎包。

“你前面走,我跟着你就行……”

七彩的经幡在风中呼啸着指路,沿着一道道经幡,川梅踏着草地,绕上了一道坡梁,之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塬,一座石头垒成的坟墓在塬子中心高高耸立,像是一座巨大的玛尼堆。

一堆篝火无声的在坟墓下舞动,篝火旁,有十余个人影静静肃立。

川梅越走越近,那群人的身形和脸庞也渐渐清晰了,竟然是之前从成都一起出发的大部队。

“你们在这里等我?”

大家无言,目光共同注视着吴川梅,等着她一步步走近,人群分开两边,一个小伙子站在坟墓的墓碑之前。

竟然是梁宁。

“阿姨,您来了。”

“啊?”川梅诧异着,“小梁教练,你……怎么……”

“大家都在等您。”梁宁说。

“谢谢大家了……我丈夫泉下有知,也一定感激你们。”

“阿姨!”梁宁忽然流下泪水来,他从身后捧出一捧鲜花,交到川梅手里,然后让开坟墓,“您……去看看吧……”

墓碑是黑色的,字是白色的,火光是红色的。

吴川梅手捧着鲜花,望着墓碑上的字,呆呆的立在当场。

——爱女顾玲玲之墓。

火苗舞动着,七个大字像是妖魔一般,在黑色的穹庐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仿佛跳出了墓碑,围着吴川梅挑起来姿态诡异的舞蹈。

经幡在呼啸,篝火在呜咽;雪山在浅吟,圣湖在低唱。

只有一张如花的笑脸是安安静静的,被定格在相框里,挂在墓碑的上方,已经在此等待她的母亲整整一年了。

(五)顾军

一个月前的那天,顾军像往常一样在7点半起床,一番洗漱之后,便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看CCTV2的《朝闻天下》,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多年。

一般十几分钟后,他妻子吴川梅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慵懒的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

相对无言的吃完早饭,顾军会换上工作服,说句“上班了”就离开这间死寂的家。

只有出了家门,顾军才会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这个家像是一座三室一厅的墓室,冰冷且沉寂,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若不是死人,就是行尸。

但那天是个例外。

他看新闻还没两分钟,吴川梅就从卧室走出来了,带着惊异的表情看着电视,然后拿起遥控器,仓惶的把电视关了。

顾军内心腾的火了,他想说句“电视也不让看了?你管的还挺多”,但忽然想起来昨夜那番争吵,便强把怒火压了下来。

“做饭去!”

若是以前,吴川梅还会“嗯”一声,今天却好像没听见,兀自在卫生间和其他房间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

“神经病!”顾军嘟囔一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面包,自己切了起来。

“谁?”客厅里,吴川梅尖叫道。

顾军被她吓了一激灵,回头望着正惊恐的望向厨房的妻子吼了一声:“你有病啊!”

吴川梅仿佛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的挂在了案板上的面包上,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顾军听她嘀咕:“见鬼了?”

顾军本以为吴川梅还为昨晚的争吵故意怄气,可后来却发现并没那么简单。

如果妻子真的是装作没看到他,那他的双手在她眼前晃了那么多次,她怎么练一点最基本的条件反射都没有?眼皮和瞳孔没有丝毫生理上的反应。

吴川梅下楼十几分钟,带着两名年轻警察回来了。

顾军把其中一个警察领进卧室,问他发生了什么。

“你们家不是进贼了吗?你妻子说,贼公然开电视,吃面包,胆大包天呐!”

“同志啊,我爱人精神状态不太好,给您添麻烦了。”

警察离开之后,顾军和单位请了假,一整天留在家,观察妻子。

吴川梅真的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完全当他不存在一般。

而这并不是令顾军最诧异的,顾军发现,吴川梅认为他一年前已经死于川藏线的骑行路上,而真实死去的女儿,却活了下来,替代了他的位置。

中午11点,吴川梅吃了午饭,便翻箱倒柜的拿出一本本老相册,逐页翻看女儿的照片,边看边笑,自言自语,全是“我家玲玲真棒”“我家玲玲最美”之类的话。

12点,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拨打了女儿手机,虽然听筒里的提示音重复着“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她却能喜笑颜开的和电话那头的“女儿”聊天。

“玲玲,我知道你忙,妈妈理解,可是一定要注意身体,托你的福在准备吗?对,对对,很好,妈妈相信你,你肯定行!

对了,我刚才下楼碰见你马伯伯了,对啊,你咋知道?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啊,他那个笨儿子都考了三次四级了,两次考三百分,最近一次好像是四百二十多,据说只差三两分,我才不信呢!

老马这人吧,死要面子,他若说差三两分,肯定起码差三四十分!对了,你有空跟马小强聊聊,打听打听他最近的分数,告诉妈妈,我去寒碜寒碜老马去……”

吴川梅聊得浑身舒泰,顾军吓得冷汗直冒。

趁妻子下午睡着的时候,顾军偷偷溜了出去,他如果再于屋内陪着川梅,可能死了她都看不到。

顾军坐在小区里抽了一支烟,平静了心神,拨通了大伟的电话,将今天的怪事跟妹夫说了一遍。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大伟说,“大姐这种症状,很像一种精神病……不过,我也不太了解,我打听下相关的同事吧。”

下午趁川梅下楼遛弯的时候,顾军才敢回家,到床上睡了一会儿。

川梅遛弯回来,依然我行我素的过起来一种“习以为常”的独身生活,还是看不见他。

他们最近一次交流,还是在昨天晚上。

顾军只是自言自语似的“提醒”了川梅一句:玲玲的……忌日……就要到了。

玲玲意外身亡之后,二人的交流更少了。他知道妻子心内怨恨自己,女儿的身亡,像是砍断了支撑她活下来的勇气支柱。

玲玲去世第二个月,川梅尝试开瓦斯自杀,若不是楼上老马遛狗回来闻到了怪异的味道,可能川梅就在那次事故中结束了生命。

后来经过川芳的一番劝解开导,川梅放弃了自杀的打算,而玲玲死亡的话题,却成了这个家庭永远的禁忌。

顾军提醒川梅之前,不是没有想到后果,可是却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川梅歇斯底里的尖叫与哭泣,打他,骂他,顾军想,小区大妈们明天“座谈会”的话题就是这件事了。

川梅哭闹完了,便倒头睡去,一觉醒来,便是早上的一幕。

凌晨。顾军悄悄打开卧室门,妻子正在熟睡。

借着微光,顾军看到了妻子熟悉的脸,那双在二十年前迷住他的大眼睛现在微微闭着,眼角四周已经围满了细纹。

妻子似乎皱着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都没有见过妻子像初识时候那般开怀大笑了。

夫妻之间,永远有一重看不见的墙,之前,还只是让他们的心彼此遥远,现在,却彻底的将他排除到她的世界之外。

顾军想上去走过去抚摸她的脸——有十年没这般温存过了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曾经爱得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如今竟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他们就像两颗擦肩而过的星球,彼此缠绕了一段时间,却发现对方都不是自己的卫星,剩下的时间,都在挣扎着想脱离对方的引力范围,各自飞向深邃宇宙。

玲玲的死,只是增加了彼此疏远的速度而已。

从三亚回来之后,夫妻俩达成过最后一次默契:玲玲工作或出国之后,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是川梅首先说出来的,顾军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那时候他正坐客厅的大落地窗前抽烟,窗外灯火阑珊,天上本应群星璀璨。

可是玲玲死后川梅的自杀行为,让顾军必须单方面撕毁约定,他能做的,也是他应该做的,只有陪伴了。

顾军轻轻的关上了卧室门,摸着黑摁下饮水机的开关,接了一杯凉水,一口饮尽,转身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万籁俱寂,沙发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之后,便是川梅瞬间打开卧室门与客厅灯,挥舞着棒球棍便冲了出来。

“姐夫,我昨天问了精神病领域的专家老卢,他听了症状,初步认为大姐患的是一种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之前在二战后的联邦德国也有过类似的一例,患者也是五十来岁的女性,她忘记了丈夫已经死去的事实,每天依然和丈夫过着夫妻生活,病状长达十年之久。”第二天川梅下楼没多久,大伟的电话就打来了。

“十年……我不管别人,我只关心你姐这病怎么治,如何才能让她看见我。”

“老卢说,这种精神病患者多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除了药物治疗外,不妨可以先试试轻度的刺激——不过,老卢说,我们都不要急于告诉患者事实,因为即便说了,她也不会相信自己生病,反而会加重病情。”

“可她现在根本看不见我,我又该怎么刺激她?”顾军陷入沉思。

之后便有了川梅回来之后便看到了桌子上的结婚证、戒指和合照的一幕,她的确被刺激到了,可顾军依然是个死人,之后她与玲玲的电话让顾军惆怅了一个下午。

不得已,为了在夜里不再吓到妻子,他只能搬到了大伟和川芳的家,捱到周末,才借大伟川芳前来探病的时候回家转转。

川梅的样子把川芳吓坏了,第二天,她又送来了卢医生开的药。

剩下的一周时间,顾军最多就是在小区里晃荡,假装遛弯,然后在远处偷偷的看着妻子,他发现“做鬼”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等川梅吃了一周药物,顾军跟在大伟夫妇后面回到了家,可是川梅依然看不见他,药物治疗宣告无效。

卢医生之前说,如果吃药无效,那不妨给患者些心理引导暗示,引导她走出自己建立的“幻觉迷楼”。

于是卢医生便成了卢半仙,川芳向川梅说及通灵的时候,川梅反对——当晚,顾军只能又狠心吓了川梅一回。

第二天,在卢医生郊区的家里,“通灵”的一幕正式上演,谁知道通灵之后,顾军对于川梅来说,还是一只鬼。

卢医生不得已,临时采取了Plan

B——让川梅自己去发现女儿玲玲死去的事实——看到玲玲的坟墓。

这个刺激是卢医生能想到最大的了,如果川梅还是没有恢复过来,病情就真的难以把握了,只能被动等待病人自行恢复记忆,不过,具体时间只能看上帝的心情了。

(六)回忆

吴川梅决定骑行川藏线的那一夜,顾军彻底失眠了。

川藏线是他一生的梦魇,藏区的高山和圣湖成为了夺取他女儿生命的罪魁祸首,这将近一年来,他每天都会想到玲玲露在砂石外的那只干净的左手。

骑行的手套已经不知去向,可她的手却干干净净的露在肮脏的泥沙之外,手指细长,手掌边缘泛玉石的光泽,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二十多年来,这只左手在顾军的右手里逐渐变大,从当初顾军可以攥着她粉色的小拳头去公园,到拉着她半张手掌在三亚的沙滩散步...

甚至前几天,他还勾着她的手指郑重的许诺——“爸,说好的啊,咱俩一定要骑到拉萨,谁也别在半路做逃兵!”

“肯定啊!你爸啥时候失信过。”

“拉勾呗!”玲玲伸出了左手的小指。

顾军用食指挂了上去之后,玲玲忽然说:“爸,咱家三口人要永远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也不许变!”

顾军胸中有一股暖流涌过,女儿冰雪聪明,她自然猜到了他和川梅的感情已经在破碎边缘了。但女儿没有明说,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自己的心愿。

对这段感情,顾军内心充满了无力感;但是女儿眼中闪烁的莹莹期许,又让他生出力量。

完整的骑行川藏线,是女儿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川梅是反对的:“那地方又缺氧又暴晒,有啥好玩的,你若想去,给你订机票。”

女儿执拗,顾军虽然支持女儿的决定,但终究是放心不下,便和单位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要陪着玲玲一起骑行。

二比一,川梅虽然生气,但只能任他们父女去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死神会在海子山的一个滑坡上等待着玲玲。

梁宁是那次骑行的队长,也是玲玲同一所大学的朋友。事发之后,他万分自责,直到将近一年后顾军再次找到了他。

听了顾军的来意,梁宁决定配合他演这一场戏。

卢医生说:你妻子的视觉系统会自动忽视你的存在,如果干扰她的视觉系统,即让它辨别不出你的特征,或许她便能看到你。

之后,顾军裹得严严实实的与川梅打过几个照面,甚至故意撞过她一次,妻子骂了他一句没长眼,他心里乐开了花。

按照卢医生的安排,顾军不能主动出现在川梅面前,而是要川梅去主动发现顾军的存在。

于是在川梅加入梁宁骑行队伍的第三天,顾军把自己头部裹严实,戴上黑墨镜,化名老韩,打入了川梅的身边,并在梁宁的帮助下,引起了川梅的注意。

卢医生说:在患者没有主动发现你是顾军之时,你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老韩也可能会消失。

当川梅喊他“老头”的时候,顾军竟然惊喜得呆立在当场。

“你咋了?”川梅怀疑这老头有点老年痴呆。

“啊?你……跟我说话?”

“不是你又是谁,这里就你一个老头。”

顾军像傻小子一样憨憨的笑着,这个招呼他像是等了一辈子。

在顾军“死去”的一年里,川梅是快乐的,骑行的过程中,她时不时的就透露出女儿玲玲带给她的自豪和幸福感,但对“死去”的丈夫,却很少提及。

有次顾军忍不住了,就旁敲侧击的打听“自己”的消息。

川梅说:平时很少想起,但一想起来吧,都是老顾的好处——你说这人吧,也真是奇怪了,他活着时候,我们时不时的拌嘴吵架,甚至还想过离婚;可人一没,当年的仇啊,怨啊,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顾军心中触动很大,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川梅以为的时间是一年,而顾军才过了不到半个月而已。

他虽然能与妻子沟通了,但却再也不是她的丈夫——这种状态比离婚还不如,离婚后悔了还能复婚,可现在他也后悔了,川梅却已经在记忆里将他剔除。

“老韩,你爱人退休没?她不反对你骑行川藏?”有次爬坡时候,川梅从后面追上他问道。

顾军不知道如何向川梅描述自己的状态。

“闹别扭了?”川梅追问。

顾军干笑了两声:“算是吧。”

川梅“啧啧”的摇了摇头:“老夫老妻几十年不容易,有矛盾呐,千万别逃避。就拿我和老顾来说,其实俩人之间没出现过大问题,可我们当初全都死要面子,逃避,没人低头,便把小问题养成了大问题,好多年都懒得说话。现在老顾人没了,我明白这个道理又有什么用?唉,我呀,希望你借鉴我的血泪经验,在最后几年,好好过吧……”

顾军脸上无动于衷,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还没骑到康定的时候,川梅和老韩掉队了,索性就不去再追年轻人,俩人放松心态,边聊边骑,计算着时间,倒也自在了许多。

川梅时而对老韩的感情很好奇,有次她突然问道:老韩,你没犯过背叛革命的错误吧?

顾军问:啥是背叛革命?

川梅说:我听小梁介绍,你之前可以个不小的领导——像你这种层级的人,手中有了点钱,有了点权,可不就……你懂的。

顾军赶紧挥了挥手:您想啥呢?可别胡说,这要让路上的年轻孩子听到了,我这辈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川梅说:那就好……我当初啊,就是怀疑老顾背叛革命,一口怨气十几年都没顺过来,其实后来的确证明老顾是清白的——你知道么,我也想跟老顾道个歉,主动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拉出来晾晾,可这些话一到嘴边,偏就说不出来,更甭提道歉了。

现在我觉得自己能拉下脸来,老顾却没了。我说这么多就想告诉你,如果你没背叛过伟大的革命友谊,或者,我是假设哈,你即便背叛了,可你妻子并不知道——那我觉着,你不妨主动低头,好好的把你们之前的因因果果、恩恩怨怨晾出来,抱着坦白和解决问题的态度,好好的聊聊。女人呐,你不要跟她们讲道理,她们看你的态度,态度正确……

顾军狠蹬两脚,车子超到了川梅的前面,放开双手,敞开心胸,朝着远方的高山长啸一声——他发现,川梅得了精神病反比健康状态更清醒了。

“这老头,有精神病吧!”川梅从后面追了上来,“听我把话说完呐。”

(七)爱情

正式进入藏区之后,川梅总会在无意间提起老顾,这连她自己都注意不到。

“我和老顾是自由恋爱……”

“嗬,真时髦,那年代,您母亲不管?”

“那还用说,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二哥之前也谈了个对象,被我妈知道了,她嫌弃人家姑娘远,其实现在来看,开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的地方,当年可就是天涯海角了。最后我妈搞破坏,棒打鸳鸯。”

“当年都那样,自由恋爱就和现在的网恋似的,不靠谱。”

“可不,更何况老顾那时候都三十多了,那年纪还没结婚,不是思想有问题,就是身体有毛病……”

“嗯,我知道,这种人一搞对象,铁定被骂老流氓。”

“您还真猜对了,老顾还真被人背地里骂过。”

“那您二位后来又怎么发展的?”

“跟做贼似的。”

“那我可得听听。”

“我们单位和老顾厂子之间有个公园,我们俩吧,每天下班都到那公园去,公园里有把长椅,差不多三米多长,我坐这头,他坐那头,中间隔着两米半;我不说话,假装等人,他也不说话,假装看报纸,大部分时候,俩人就这么坐一钟头,离开的时候,就把想给对方的东西假装落在椅子上,另一人拿起来,俩人再一前一后的离开公园,就跟间谍交换情报似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军说:“我倒是觉得,你们还听会耍浪漫的。”

“得了吧,你这老头子。”

在新都桥,川梅发病,顾军守了一夜。

在川梅昏迷的时候,想了不少劝她放弃的话,可第二天川梅都没给他机会讲,就固执的骑车继续上路了。

也幸好老天开眼,川梅骑行的时候出了一身汗,病竟然好了,可顾军却发现自己身体有了些异常。

玲玲出意外之后,顾军的心脏就有了问题,虽然不会致命,但医生也劝他要合理休息,不要过度运动。

而这次再次骑行高原,一是体力透支严重,二是心态沉重,318国道的每座山、每条河都留下来女儿最后的印记,虽然表面和川梅说说笑笑的,可每天夜里他几乎都要失眠。

不知不觉间,他意识到血压有些不稳定了,经常性的心率过速,连脸也开始肿了起来。虽然坚持着,但最后还是在相克宗村病倒了。

川梅将他送进医院,安顿好之后,自己又骑行上路。可顾军在病痛中又如何踏实的下来。

距离理塘海子山只有一日多的路程,川梅见到玲玲的坟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结果难以预料,如果他不在她身边,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可该怎么办?

终于,在凌晨的时候,他挣扎着病体,悄悄的逃出了小医院。

艰难的,也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前骑行,最终,他还是拦了一辆藏民的皮卡,乘车到了理塘附近,追上了川梅。

(八)我们

海子山脚下,川梅放倒自行车,沿着经幡向前走去。顾军望着她的背影,不敢想象过会儿将发生什么。

梁宁和去年车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愿意参与这次骑行,他们中间有即将毕业的学生,有已经工作了的人,还有专门从国外特意飞回来的留学生。

他们都是玲玲在大学期间的同学和朋友。

十几个人围在篝火旁,看着吴川梅缓缓的走来,然后让出一条道,梁宁将一捧鲜花传给了川梅,然后让开身后的墓碑,“您去看看吧……”

就在梁宁献花的时候,顾军小跑到川梅身后两三米之处。

川梅看到了墓碑上的字与照片,后背颤抖了几下,手里的包与先后先后软嗒嗒的从手中滑落下去,而后,便失去了知觉,向后倒去。

顾军一把接住,就像一年前在此地搂住浑身泥沙的女儿一样搂住妻子。

顾军记得一年前他摇晃着、呼唤着玲玲的名字。玲玲胸口一个起伏,终于睁开了眼睛。

“爸……”玲玲声音极其微弱,吐出每个字都极其艰难。

“哎!”顾军应着。

玲玲虚弱的抬起左臂,将左手小指缓缓挑起来,顾军右手小指赶紧勾上去。

“妈……”她没有说话的力气,眼角的泪水却早已淌出,流出两道期许。

“我懂。”顾军说完,就把嘴唇内壁咬出了血,“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一百年,都不变。”

玲玲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爸爸从来不失信于己。

川梅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她躺在一间简单却干净的病房里,窗外是蓝天、雪山和零零星星点缀在山坡的黑色、棕色的牦牛。

“老韩!”川梅喊了一声。

刚趴在床尾睡着的顾军猛地醒了,他“哎”了一声,一阵欣喜,随后是一阵怅然,川梅还是没能想起自己。

“怎样了?身体舒服点了吗?”他关切的问,手里也没闲着,拎起暖壶,倒了一杯热奶茶捧了上去。

川梅利落的坐起来,接过奶茶,却没着急喝。

她看着顾军,笑着说:“我梦见玲玲啦。”

“啊?”

“我梦见啊,咱们一家三口放着一群牦牛,你唱着歌,玲玲跳着舞,我坐草地上,看着你俩闹腾。”

顾军内心一震:“你说什么?咱们一家三口?我?我?我是谁?”他指着自己鼻子急切的问道。

“你呀,嘿嘿,以后还是当老韩吧,老韩比老顾可强多了。”

“哎,行!您乐意,叫我老猫老狗都行。”

川梅捂嘴笑,然后从病床上站起来:“走吧,别在这地方浪费时间了。”

“别着急了,来都来了,不如在这边住几天再回。”

“回?谁说我回去?我要去拉萨!”

“啊?”

“发什么愣啊?我得替玲玲骑着去趟拉萨。”

“哎,行!您乐意,我陪您骑上喜马拉雅山,咱两口子顺便再爬爬珠穆朗玛峰都行。”

川梅笑道:“得了吧,在出发前,我劝你赶紧把你的络腮胡子刮了吧,你还真想当马克思啊?我早就想跟老韩建议了,这句话我可憋太久了。”

“行嘞!把胡子刮了,做成头套,梳个中分套上,就又能当回‘费翔’了。”

川梅笑着,右手握成拳头,擂在了顾军的胸口:“你这老头儿,正经点吧,大脸肿成了猪,我看你倒像狒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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